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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碰我——一个女生的“青春”日记
王小柔
2003/02/11

    题记
    经常在午夜的时候,我的耳朵里还在轻响着忧郁的校园民谣,在那些不紧不慢的歌声里,青春伤势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是因为欲望,也不是因为诱惑,大概是因为自然吧,至少我这么想。
    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万花筒在我的手里旋转。我们不可能挥一挥衣袖而不带走一片云彩,
    因为我们还没有学会无动于衷就已经要忍痛割爱。
    打开青春日记,打开飘忽不定的日子,那里面充满了柔软的欢笑和坚硬的哀伤。它折射着我和我们的样子。
    Memory
    我一个人坐在硬邦邦的候诊厅椅子里,拿在手上的病历本已经成了一个卷儿,我用眼睛盯着对过人的鞋,
    那个假耐克底儿上粘着一块口香糖,让人恶心。他的鞋没完没了地晃动,我还是空洞地看着,保持僵直的
    姿势,直到有人叫—“25号”,我的病历本上正写着25。
    到处都是咳嗽声。我站起来,屁股离开了那个估计也已经有38摄氏度的脏椅子,我和
    前面的人一样,用面巾纸堵在嘴上咳嗽着进屋,还是要排个儿。屋子不大,窗户还挺夸张
    ,外面的杨树叶子都快伸进来了,这是我眼前的惟一生机。
    轮到我坐在白大褂对过的另一只热乎乎的凳子上。
    “张嘴!”
    “啊—”
    “扁桃腺发炎了。把衣服撩起来!”
    他的手冰凉。听诊器在他手里像一个武器,几乎是一下子就捅到了我的胸口。突如其
    来的暴力,让我想起3年前,我被固定在手术床上,腿麻木地敞开,如同马上要被分尸的罪
    犯,然后钢铁的冰冷在我的身体里搅动……一切都是噩梦。
    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忽然,我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手使劲压了一下我的乳房,敏感的触角一下子紧张起来,
    整个身体在宽大的毛衣里震颤了一下,那只手还在用力。我使劲盯着墙角想遏制心跳,但
    毫无用处。
    我想吐。
    舌头一遍一遍把胃里四小时前灌进去的肉松、稀饭顶回去。
    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受了刺激,身体虚弱地往外冒着热气。我应该站起来扇他俩嘴
    巴子,然后往他脸上啐口黏痰,拽着他脖领子到党委,戳着他鼻子骂……这一切都在我的
    假想里激烈而生动,我甚至看见他向我求饶。可是现实是我的身体连动都没动,除了敏感
    部位像受了极度惊吓僵持在那儿以外,和当初坐在这里没丝毫变化。是不是因为太虚弱了
    。
    我向自己妥协了,因为我没有勇气真的扇他,是的,我根本没有勇气戳破这个事实。
    就像在汽车上被男人站在后面蹭来蹭去,直到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紧顶着我的身体,我
    也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地侧侧身子,我想回头破口大骂,我想当着全车的人羞辱他,但我不
    知道该怎么张嘴,没人教我如何保护自己。我怕别人看我的眼神会变。我不是一个能豁得
    出去的人,一直都不是。北京这个破地方,公交车上永远人那么多,加上不知从哪儿冒出
    来的那么多变态者,我想以后工作一定不回北京,除非自己已经有能力买私车了。
    我讨厌我的身体,似乎从发育以来,身体带给我的一直都是疼痛。
    屋里有两个护士,一个坐在门口边聊天边喊号,另一个坐在白大褂旁边收病历,剩下
    的人都和我一样,灰着脸不是发烧就是感冒,谁没事会往医院来呢。我甚至听见楼道里有
    吵架的声音,还有一个唐山口音问皮肤科在哪儿,那语气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那些贴得哪
    儿哪儿都是的主治性病梅毒的小广告。
    我干呕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正喷在对面白大褂的脸上,自己非常满意。
    他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口停顿了一分钟。那只手从我花189块钱买的名牌内衣里出来的时
    候,顺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病历,我的体温就沾在他的手上,这件事直到今天都让我恶心
    。他大概挺讨厌别人把东西弄成皱巴巴的样子,瞪了我一眼。我没跟他对视,但我能感觉
    到他满眼的轻蔑。似乎我是一个被抓住的卖淫女,而不是发烧38摄氏度多的病人。
    我不在乎,冲墙角笑了一下。
    “怎么揉成这样?姓名?”
    “赵文雯。”
    “年龄?”
    “24。”
    “肺没事,药一天三次,每天到注射室打一针,一共两周。下一个,你怎么不舒服?
    ”
    我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儿推开医院最后一道门,阳光迫不及待地刺入我的眼睛,外面修
    路的施工队伍正忙碌着,暴土扬长。城市真亮!
    我掏出手机,里面已经有两条未看的短信息了。国际商场旁边的过街天桥上整天打扮
    得破破烂烂的人还没被市容委的收走,那人每次都殷勤地跟在你身后晃荡着他那只盛了两
    个硬币的脏缸子说:“行行好、行行好”。前面的男人大概是被追得烦了,猛然转过身瞪
    着眼说:“你妈再叫,我连这里面两块钱都给你拿走!”
    他的心理素质真好,一回头冲着我又来了。
    我的嗓子眼儿痒痒,大声咳嗽着,摆摆手,然后把痰吐到了自己脚下,好在没有戴箍
    的,要不10块钱就没了。
    头还是晕,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的时间表,今天是我的生日。
    南京路的车流响着喇叭就在我的脚下,这是天津最繁华的商业街,车多路窄声音嘈杂
    。不想回家,就靠在贴满了招聘私人导游广告的栏杆上翻短信息:一女子因胸小而不愿嫁
    人,男友问有馒头大吧?女子说,有吧。新婚之夜男友奔出洞房,跪在门口哭曰:旺仔小
    馒头也算馒头吗?
    离开这里两年,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
    我笑着抬了抬头,短信存储器里灌满了这种信息,空气里有股垃圾的味道。发信息的
    都是安力伟。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已经没有男朋友了,他是我什么人说不清楚,有可能我
    们以后会结婚,谁知道呢,我对未来没有憧憬。大概那些憧憬和想像都发挥在青春期了,
    我突然想起我那些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所有长头发的日子就在那里面成长、惊慌、幸福、
    痛哭、相爱、憎恨,还有遗忘。
    其实什么都不发生才是一种完美,可惜我懂得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过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是因为欲望,也不是因为诱惑,大概是因为自然
    吧,至少我这么想。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2)

    9月5日 告别
    这是一个流淌最快的暑假,等待录取通知,然后是不停地告别。我是一个内向的人,
    从小妈妈就向别人这么介绍我,我不知道这是否在以后的成长里造成了某种暗示,因为我
    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别人注意不到我,以便让我安心地在角落里观察所有人。
    我很少反抗什么,所以尽管我和年级里的同学并不熟,我还是参加了所有告别的聚会
    ,吃了将近一个月的快餐。我说不清我自己,就像我觉得这种聚会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还
    是去了,而且看见一个汗毛很重的女孩吻了她旁边特别秀气的男生一下,弄得我心里还挺
    忐忑的。那个吻湿湿的,有一点烫,我看见当她的指尖和秀气男生略显细致的手相碰时,
    她有一点点颤抖,还有一些羞涩。那个男生反捏着她的手指,用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表达
    着少年的爱意。
    好朋友玫玫曾经告诉我,安力伟吻她的时候就在她耳边重复地说“我爱你”,她闭着
    眼睛全身发抖身子几乎要倒下去。尔后就平静了,就习惯了,就娴熟了,也就学会了配合
    ,还学会了技巧,她说这话的时候我16岁,她17岁。然而,爱情以及亲吻的滋味我从没尝
    试过,只是向往,就像在冬天向往花开一样。
    我好像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了心事,开始写日记。
    那些简单的单色调的心事不过是写写同学关系,给老师起起外号之类,但是妈妈总觉
    得我在背着她想一些歪的东西,我知道她经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检查我的日记,就像检查
    作文。所以为了鱼目混珠,我准备了两个日记本,一个普通的,只写些天气以及自己今天
    又有什么新表现的东西,放在抽屉里;另一个带锁的漂亮日记本留给自己,断断续续地记
    录着我自己的真实情感,藏在放衣服的箱子里。
    当我第一次拥有带抽屉锁的桌子时,觉得终于有一片旷野可以容许我耕种了,我不用
    每天放学后胆战心惊地看箱子里的日记本位置是否被动过,一把锁,让我觉得我终于可以
    做真正的自己了。可我忘了一件事,抽屉的锁不只是我的钥匙能打开……也许注定了我的
    少年时期就没有秘密,所以,没考上北京的大学我还是挺高兴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我
    才能完整地拥有自己。
    9月6日 陌生
    今天是入校第一天。
    我看行李,妈妈给我办各种手续。
    大学生活开始了。
    平淡无奇。
    天津是陌生的,要不是估分失误也许会留在北京。嘈杂让我有些忧伤。
    那些在这所学校已经待了几年的师兄躲在标志旗下打牌,入不了局的人凑在一起看我
    们这些新入校的女生,都色迷迷的。那个穿“班尼路”的男生脸上磕磕绊绊,像一个洗不
    干净的大草莓,胡子营养不良,就长了那么几根儿,颤颤巍巍地全在下巴上晃。他一直看
    我,我才不怕这个,也一直看他。他的眼睛不大,架了个黑框眼镜,裤子那么肥,就像腿
    是假肢似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的喉结也不明显,身体清瘦,这儿的男生真让我失望
    。
    “你是金融系的吗?”
    “啊?”
    我回头看见一个女生,比我高一点儿,她笑的样子很明朗。虽然牙齿有点黄,但一点
    也不影响我喜欢她。她是在这所学校里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作为奖励,我也冲她笑了一
    下。
    “对,我是大一的,赵文雯,住13宿,你呢?”
    “张移,咱们一个系,也一个宿舍,你妈让我叫你。”
    “你是天津的吧?”
    “是啊,你听出天津口音了?我家就在学校里。”
    …………
    一个小时以后,张移成了我的上铺。
    宿舍里一共有8张床,两张床是放杂物的,6个人里有3个是天津的,本地人晚上很少在
    这儿住,所以我们的宿舍总比别的地方安静。张移的床上堆满了书,横七竖八地乱着。我
    伸手够了一本,《守住最后的贞操》,里面还有图解,我笑了一声,又拿下一本,《如何
    让异性心动》,哈哈,张移准是把家里不让看的书都拿学校来了。把两本书扔回去,倒在
    床上跟对面的小四川聊天,她的口头语总是:什么时候我们出去耍。这个耍字真让我不适
    应。
    熄灯了,水房里还有人唱歌,莫文蔚的《爱情》被演绎得像贞子版,听了让人觉得特
    别忧怨。到处都是厕所、潮气和垃圾的味道,本来空气可以停顿,可过道里总有踢踢踏踏
    的脚步声走得人心烦。床很硬,小四川的上铺打起了呼噜,此起彼伏。
    电闸到点儿就拉,我一直在黑暗里算今天一共交了多少钱。大概小四川也睡不着,身
    体翻来翻去,一条毛巾被搭在肚子上。我们谁也没理谁,各想各的。不知道是几点,我听
    见对面传过来一阵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那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扭了一下头,看见她的
    轮廓弯曲着背对我。别的再也看不清了。她很快安静下来,然而那声音在业募且淅镆恢?被
    强化着。我不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知道是几点睡着的。居然梦见了那个在学校门口看我的男生,他发出那种呻吟声想
    抱我,被我推开了。在梦里很奇怪,我讨厌那种声音,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向往。我不知道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注意男生的,其实在心里我一直抵触自己这样。大概是小的时候
    留下了阴影,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异性身体的好奇是一种肮脏。
    9月7日 新鲜
    我从来没跟那么多人同居一室过,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人,有点儿不习惯,因为纯粹的
    私人空间就只剩床铺那么大的地盘。
    寝室里的女孩个个笑靥如花,但没有小说里描写的妩媚女子,我们的打扮都挺朴实的
    ,身体单薄,身上散发的味道让我们的寝室成了一个大容器,每次推门的时候,鼻子都很
    敏感地想打喷嚏。我拼命记着所有跟我打过招呼人的名字,生怕忘了以后见面会很尴尬。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想和控制之中,哪怕是任何一丝的滑脱我都很
    惊慌,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变化。
    我带了很多VCD,知道在学校里没地方看,只是那些故事那些花花绿绿简陋的海报却是
    我一直珍藏的故事,我不知道属于我的将是它们中的哪一个,但是我迷恋它,就像好多女
    孩迷恋言情小说一样,我很少看书,我喜欢直接的方式,就像阅读那些便宜的盗版光盘。
    单调的时刻,我把自己埋藏在精致而温情的情绪里,想像。
    我已经把那些盘看了很多遍,以至看见封面就能想起剧情,它们密密地排列在我生活
    的情景里,给我指了一个童话的方向。
    9月8日 想起童年的游戏
    什么都是陌生的,早上发现小四川竟然裸睡,我们去水房抢水,她撩着被子不紧不慢
    地满床找内裤。我们谁都没好意思笑,假装没看见。
    我肩膀上搭着毛巾,跟大家一起往外走,小四川在后面喊:“你们动作快点儿,赶紧
    把门带上,求你们了。”那个求的语气显得很无助。我闪身关门,想起了我记忆里尴尬的
    曾经。
    我的父母从来没提醒过我身体的变化,也许他们觉得这太自然了。我至今还能找到12
    岁时写的一篇日记,爸爸偷看了,命令我撕掉,因为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了男生,还画了
    一幅男性的裸体画,就因为是想像着画的,才罪孽深重。
    “你管管你闺女吧!”
    父亲把日记本扔给正炒菜的妈妈。那一页正翻到我画的画儿上。妈妈的眼神穿透了我
    的脊梁,我都想给她跪下。可是我只剩下哭的本能,那张画儿被抽油烟机的风扇弄得不停
    地抖动,我像被全世界戳穿了谎言,游街。
    “这是你画的?”
    “你说说你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
    “是不是班上谁把你带坏的?”
    “你这几天放学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听见没有,怎么就知道哭?!”
    可是我除了哭能干什么呢。
    日记本被没收了。我枯坐在台灯下。我觉得自己挺罪恶的,大概一生出来就心理不健
    康,可是没人给我解释。我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下:遗书。我不知道后面该
    写什么,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还是反省自己的罪孽,眼泪滴滴答答湿了一张又一张白纸。
    我把它们团团扔进纸篓,团纸的时候听着那扭曲的声音我觉得自己高兴极了,好像我自己
    的肮脏也团掉扔了。当时我特别害怕谁会进来和我谈话,问我为什么会那样,后来听见爸
    爸在外面喊:该睡觉了。我赶紧钻进被子,整个人躲在被子里,才觉得世界是安全的。
    其实很多事情爸妈并不知道,他们能看到我画在纸上的画儿,但他们却看不到我记忆
    深处丑陋的世界。小时候,住过农村的奶奶家,家里满院子都是家禽和家畜。常常会看到
    公鸡狠狠地叨着母鸡已经缺了毛的脑袋把母鸡按在地上,然后把自己的尾巴对准母鸡的屁
    股使劲儿往下按。有关这些牲畜的记忆是零乱的,但闪现在眼前的画面总是一个骑在另一
    个上面,抽搐、颤栗。我还看到过骑在母马背上公马那个黑色的东西,从此
    便对那匹公马无比憎恨,我跑回家告诉奶奶趁早把那匹马卖了,没说为什么。几天的时间
    ,公马那吊在腹部黑黑的家伙就总在我眼前晃动,每次经过马厩我都找大石头砍那个东西
    ,看它紧缩着吊在那儿晃我就解恨,我不愿意让它在我们家干活。到了夏天,马真的给卖
    了。
    养母马那家的小男孩,是我那时候惟一的异性玩伴,虽然很多更小的孩子夏天都是光
    着身子在村子里晃动,但羞耻心让我只敢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审视他们耷拉在腿中间的小
    东西,我会因为他们能够站着撒尿而感到既羡慕又好奇。越是看不到,我的好奇心越是强
    烈,我绞尽脑汁寻找机会,只想看看他那儿长成什么样儿。
    终于有一天,等到他家只剩他一个人,我们就站在炕上玩起了脱裤子游戏。我脱一点
    他脱一点,当然我比他脱得要慢的多,正当我期待已久的那个小玩意儿从他的裤裆里跳出
    来的时候,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伴着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我们惊恐地提上裤子,
    接着他像小鸡一样被拎到院子中间,之后是他嗷嗷的哭叫声。因为他只顾着玩,忘了喂猪
    ,饿疯了的猪们把刚装进麻袋的玉米全给拱翻了个儿,院子里到处都是被啃得乱七八糟的
    玉米棒。我赶紧从院子里跑出来,其实我什么都没看清,紧张得蹲在地里撒了泡尿。那年
    我7岁,很快就回市里上学了。那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内疚和羞耻,出格的事情再也没想过,
    直到学校发了生理卫生课本说让学生自学。
    童年是一幅极端幽暗的画儿,里面有种种幻影,迷人、伤痛而又狰狞。我总想逃开,
    跑来跑去发现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方向是含糊的,好在成长按部就班地进行。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3)

    9月9日 兴奋
    新生活就那么过着,我还是按时写着这些字,记录我的琐碎生活。依然是断断续续,
    写完了该怎么处理呢?也许烧了,谁知道呢,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保存心事的地方,我也不愿
    意被别人窥视。那些绽裂的伤口,我希望在自己的舔嗜下愈合。
    宿舍里的“床位”我都认识齐了,大家按原则把6个人排了序,我是老六,张移是老二
    ,小四川是老三。老五是广东人,说话港台味儿,你问她领书了吗?她会说:我有领。你问
    她:吃饭了吗?她会说:我有吃。那个有字死活省略不掉。老大是天津的,说话很直接,
    要是没听清就会拍你一下问:你说的嘛呀?老四个子特别矮,大概也就一米五,还睡上铺
    ,每天爬上爬下的,像只小猴子。
    我们给宿舍取了名字,叫“绝情谷”,贴在502的门上,下面标了一句“欢迎连接友好
    宿舍”。
    因为床不舒服没睡好,一早起来眼圈都是黑的,好在对新环境还不熟悉,所以所有的
    时间精神都属于亢奋状态。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又看见那个满脸疙瘩像永远洗不干净的大
    草莓了,他居然有女朋友,要不荷尔蒙那么汹涌呢。我就站在他们俩身后排队。食堂的小
    炒比大杂烩好吃不了多少,大师傅衣服上的油泥不少,可放锅里的油少得可怜。什么都是
    水煮的,要不食堂就没热水呢,根本用不上。
    大草莓的衣服一直没换过,他女朋友不知道是哪里的,眼光那么差。他们的脸在我前
    面侧着做各种表情,突然那女孩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你太坏了!”香拳打在大草莓的
    脏衣服上,那人还欲擒故纵地一躲。因为他们的笑声实在在我面前太夸张了,弄得我都没
    看清今日菜谱上写的什么。
    队伍往前移动了几步,左面排大锅菜的人都快打起来了。真是少什么不能少了吃啊。
    大草莓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我脚上,我下意识地抬起端饭盆的右手挡在胸口
    前。他没理我,伸手在女朋友身后胸罩的部位揪起一小撮衣服,我听见很轻微“啪”的一
    响。
    又是一阵打情骂俏,大草莓满脸坏笑,他女朋友眼睛看着周围,嘴咧着说:“你怎么
    那么讨厌呢!”可我明明听出了喜欢。我没想注意他们,我视线的余光却一直在追踪着他
    们,我希望看见什么?我想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小五来打饭了,我跟她打着招呼,说
    给她占了坐。她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目标丢了。吃完了最后一口甜味的鱼香肉丝,怅然
    若失。
    9月10日 第一次心动
    因为我以前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文章,辅导员说学校文学社需要人,我就去做副
    社长了。那是一间大屋子,阳光充足,有几台电脑,还有几个人。
    “我是大一金融的赵文雯,苏简在吗?”
    “我啊。”
    一个挺高的男孩从电脑椅里一下子站起来,他的个子大约有一米八几,吓了我一跳,
    空荡荡的椅子在原地嘎吱嘎吱地晃。他的皮肤白净,健壮,脖子上还可笑地挂着一根红绳
    子。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碧浪洗衣粉的味儿。苏简,我太喜欢他的名字了。他背对着阳
    光,站在我的眼睛里,一瞬间我觉得他就是这个秋天的明媚。
    大概我痴呆呆的目光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人吹起了口哨。苏简抓着我的胳臂把我拽
    到一个文件夹旁边:稿子在这儿,你先熟悉工作,别理他们。听说你以前经常发表文章,
    回头给通讯员做个讲座吧。
    其实那只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时候,我很想靠在苏简的怀里,太阳暖洋洋的,让人产
    生幻觉。我大声说着话,让自己从幻觉里出来。
    我们各自坐着,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阳光缓慢移动的痕迹仿佛在我的耳畔轻响
    。我的手指寂寞地搭在那些字迹上,眼角的余光却在注意另一个方向。他就坐在电脑旁边
    ,我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他像一株君子兰,伸展、喷薄、枝繁叶茂。我们相隔3米,我不知
    道在这个距离之内有没有可能经历一次怦然心动。
    手里的稿子翻过来,再翻回去,哗啦哗啦的,其实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最后随便找
    了4篇半长不短字比较好看的稿捏在手里,站起来,揪了一下贴在腿上的裤子,看着3米的
    尽头,然后靠近那个距离。
    “好的稿子太少了,我就找出4篇,你看行吗?”我把寂寞的手放在他的键盘上,他仰
    脸看了我一下,脑门儿上都是可笑的皱纹。我看见他的头发散发着年轻的光泽。我的心在
    胸口不安地跳动,突然,我想逃开。
    他告诉我拼版的时间,然后送我出教学楼,我在前面走,很慢,他孩子般地在我身后
    蹦蹦跳跳,让他的声音都有些恍惚。两层楼很快就下完了,我看见门口的阳光很刺眼。他
    拍拍我的胳膊“以后常来啊!”客气得像我是个串门儿的贵客。我笑着看他,仿佛听见了
    花开的声音。
    直到看他转身上楼,我才对着前面的草坪大口喘了一下气。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难
    道是窒息的感觉?那些被别人描述的美感呢,我脆弱的琴弦被风拨弄着,想像着属于我的
    那段言情故事什么时候开始,我愿意在艳丽里化为灰烬。
    这是我在新学校里第一次心动,我把它写在日记里,我等待着它的继续和发展。
    忽然觉得这个学校里还真有不少好看的男生,心里一阵窃喜。
    9月12日 玫玫的信
    宿舍传达室的小黑板上有我的名字,签了字,是玫玫的信。她考上了人民大学学新闻
    传播,我们在高中的时候是好朋友,约好了每周都写信,看来她比我动作快。我抱着厚厚
    的会计原理,端着太空杯到阶梯教室占坐。临窗的好位置不是有人就是有书,摆明了已经
    有人。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高高的,可以俯视全局。
    玫玫的信不长,她圆滚滚的字让我感觉特别亲切。
    文雯:
    都开学有一段时间了,有些想你。虽然这所学校我们本来就不陌生,但以前是在这儿
    玩,与整天在这儿生活、上课感觉很不一样。在咱们学校我的分数不低了,可跟我们班那
    些从农村考过来的学生比,我的分还不够人家上中专的,真庆幸我妈把我生在城市。
    昨天安力伟来信了,刚到学校就跟大三的动起手,鼻子给打断了。你们学校帅哥多吗
    ?高中时候觉得安力伟多高大英俊啊,现在才发觉他那么不成熟,看看还行,不能当男朋友
    。
    听我表姐她们说,上大学也就谈恋爱还有点儿意思。这几天我注意了一下,能看上眼
    的实在不多,那些没长开的男生整天跟在校花、系花、班花身后P颠颠的,真没意思。或者
    先念书吧,大一把四级过了,争取时间,也争取能找个档次高的,呵呵!
    有什么奇闻逸事要及时交流,切记!
    小玫
    9.9晚
    她的信叠得像个宝塔,想恢复原状已经很难了。我们小学就是同学,一直很好。就是
    因为待得时间太长了,所以连她父母关系不好我都知道,而在别人眼里,那对儿中年人是
    多么和谐的夫妻。从小我就觉得成年人比小孩更喜欢撒谎,我觉得我的父母也是。
    玫玫家住在另一幢楼里,她爸爸妈妈都是化工设计院的工程师,是走在街上特别得体
    特别让人羡慕的知识分子样子,不像我的父母一看就知道是工人。有一年寒假,我们在院
    子里跳绳,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她拉着我坐在水泥台子上,虽然隔着毛裤,我还是感到一
    阵冰凉从屁股底下漫上来。我打了个冷战。
    “你来月经了吗?”
    “月经?什么东西?”我瞪大了眼睛,很诧异。
    “啊?这你都不知道?就是流血,下身流血。你妈没跟你说过吗?”
    “没。”我摇摇头。
    “我都来了快一年了。”
    “什么?那你不早说。”
    “我早说你就能来,我现在说,你去厕所看看。真是的。”
    她的话好像打了我一耳光。我一直觉得大家都在按一个规律长大,除了个子略矮小些
    ,我并没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班里的女生们开始时常聚到一
    起窃窃私语,她们似乎在有意避开我,每当在这个时候凑过去,她们就立刻停口,问她们
    说什么全都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懂。也许我真的跟大家不同,可是差在哪里呢?我不知道。
    常常会在厕所看见高年级的学生半蹲着处理一些事物,每当这时我都会即好奇又害羞地
    低着头用余光看她们从容地换着卫生纸的。在农村的时候我也总能看见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的这种长条纸,以及挂在屋子角落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带子。可我总觉得这些跟我没什么关
    系,我的身体干净,我的皮肤光洁。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那样,我问了奶奶,奶奶说到
    时候你也那样。这句话像咒语一样,没人跟我说为什么身体会流血,我更害怕自己变成像
    那些在厕所半蹲着做着可怕姿势的女人,我甚至也明白了长大以后一定要生孩子,要经历
    那样的痛苦。到那时怎么办呢?也许到那时我只能去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踢踢踏踏的一阵脚步声让我从6年前又跳了回来,教室差不多坐满了人,我推了推眼镜,
    摊开书。
    9月13日 冰凉的周末
    到文学社的第三天,我来例假了,肚子有点难受,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总往厕所跑。
    其实根本不用来那么频繁,稿子一个月整理出一期就行,可是下午没课的时候我还是会来
    。我想看见苏简,似乎看见他就是我生活的快乐。
    这是一个冰凉的周末。
    她们都去体育馆打球了,我懒得做运动,就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在校区的东南角,
    居然还藏着一家小酒吧,我第一次发现。“后窗”,我很喜欢这两个字拼凑出来的意境。
    里面没有顾客,我还是推门进去了。
    欢迎光临。
    里面到处都是麻绳编织品,吧台、窗台、书架、墙,似乎这里正在大搞结绳记事运动
    。椅子都是秋千样子,吊在半空中恍恍惚惚,像北京的仙踪林,中间一根很粗的麻绳上系
    着不少红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不同笔体的心愿。
    我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奶茶,屁股使劲晃悠着秋千。
    音乐的声音很小,是莫文蔚《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
    才能靠近你
    不再想你
    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我要试着离开你
    不要再想你
    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你曾说过
    会永远爱我
    也许承诺
    不过因为没把握
    别用沉默
    再去掩饰什么
    当结果是那么赤裸裸
    以为你会说什么才会离开我
    你只是
    转过头不看我
    不要刻意说
    你还爱我
    当看尽潮起潮落……
    穿裙子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我跟着音乐的声音晃动着身体,手里抓着粗糙的麻绳。
    因为是第三天,所以肚子总是有点不舒服,我趴在桌子边,一边记日记一边在食指上
    转着圆珠笔。屋子里香喷喷的,让我想打喷嚏。
    我的笔啪啪地打在初秋的下午时光里,忽然想思念一个人,妈妈,不,我一直都有点
    怕她,爸爸呢,根本就没什么记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吵架,吵架的起因不是因为钱就
    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事。忘了是哪一年,我半夜去厕所,出来的时候厕所灯正好照到他们的
    卧室,门没关,我看见爸爸的身影在妈妈身上晃动,床咯吱咯吱响着。我突然想起了那只骑
    在母马背上的公马,刹那间恐惧涌上心头,我赶紧回到自己的卧室,生怕被他们发现。妈
    妈仿佛没有知觉,一动不动。我躺在床上,耳朵却一直听着另一间屋的动静。很安静,那
    一瞬间发生的事,很快就模糊不清了,我也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后来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但从此我知道了男女之间的事,而且知道爸爸很霸
    道,无论多晚回来都要把妈妈弄醒和他做爱。他们之间有爱情吗?我大概也是父亲什么时
    候来了兴致误搞出来的一条性命。
    妈妈说因为我她才不离婚。其实家庭并没有给我什么特别幸福的记忆,我没有,玫玫
    说她也没有。我妈说她家因为成分不好,所以根本没有考大学的资格,初中毕业就直接下
    乡了,在当地认识了当兵退伍的父亲,妈妈说她每天弯着腰在太阳底下插秧的时候就想一
    定要找个男人结婚,不然这样活着迟早会被累死。她以为一辈子都没有回城的指望,也为
    了给自己的后代赢得一个好成分,她和村里最穷的人结婚了。第二年父亲沾了妈妈的光一
    起回北京,再转年就有了我。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一些穷亲戚就经常来借钱,几十元、几百元、几千元,有时候人
    还没走他们俩就吵起来了。妈妈告诉我,以后嫁人千万要慎之又慎。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4)

    9月14日 等待爱情
    宿舍里的老四说我是贵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确实喜欢上了“后窗”那
    个地方。
    喝一杯柠檬水只有3块钱,还能一直免费续杯,薄薄的柠檬在水里散发着它的清香,就
    像我此时的生活。
    我还能思念谁呢?桌子上的假蔷薇虚幻着它的美丽。
    我就坐在9月的时光里,晃荡着腿,样子悠闲而诗意。我的长裙子搭在旅游鞋上只能看
    到腿的轮廓,我用嘴巴从玻璃杯里一次一次与吸管儿做着游戏,下午的无所事事让我觉得
    在远离北京的地方非常亲切。
    秋千上,或者说那些成人摇篮上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我都不认识,有的一看就是校外
    的。
    面对面坐着的人都彼此笑着,独自来的都在低头看书或者杂志,只有我一个人东张西
    望看什么都新鲜。还有老外呢,长长的胳膊上都是毛儿。那个中国外教大概是公外的,正
    掰着老外的手给他看姻缘。蓝眼睛使劲盯着自己手上那几条线大叫WHY?WHY?我想要是周
    星驰一定会说:WHY你个头啊外!可那女孩不是至尊宝更不是观音姐姐,她像唐僧一样LOO
    K这儿LOOK那儿,把老外的手当成迷宫了。
    就那么斜着身子看他们,一会儿,他们又猜起了拳。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飞呀,左嗡嗡,右嗡嗡……然后是一阵特夸张的笑声,弄得大伙都转头看他们。
    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把头放在他的下巴底下,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感觉另一个人
    的心跳,如果有一个拥抱能让我哭泣……我想,坐在这一整个下午,我其实在等待爱情,
    “爱情”这两个字那么纯洁,我开始思念它了,虽然不知道它包裹着谁的名字。我开始惶
    恐地在陌生的城市等待自己的偶遇。
    苏简。我想到了这个人。他有点像我初中时暗恋的体育老师。
    回宿舍的时候那几个人居然一个也没回来,外面风大了,我看见窗外有塑料袋在飘。
    晚上有两节课,9点才下。课间的时候我去打水,在楼道里碰见张移跟另一个女生说话
    ,两个人都特别严肃,尤其那个女生都快哭了,满脸委屈。我拍了一下张移的胳膊笑笑过
    去了,我可不想打扰人家。
    阶梯教室的灯特别亮,照得我眼睛有些花了,我掏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了些字。
    命中的等待悬在某个角落
    悄无声息
    比每一秒钟都漫长的是思念
    以你看不见的灵魂去感觉存在
    伸出手测量它的深度
    那是孵化的另一种可能
    翩飞的并非形式
    而是内容
    绚丽的并非思想
    而是情绪
    展开的花瓣是花的粉末
    是无数蠢蠢欲动的向往
    张开翅膀
    渴望
    在梦想以外飞翔
    未曾尘埃落定
    我在等待爱情
    我叠了个飞机,用左手扔进了书箱,不知道谁会看,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很想给苏
    简写封信,可说什么呢,这个想法挺可笑的是不是,我不允许自己做可笑的事,所以下了
    课我就往宿舍走。
    张移居然没回家,我进屋的时候一股烟味儿。她躺在床上,脚丫子戳弄着墙上贴的麦
    当娜。
    你怎么在床上抽烟,也不怕着火。她听见我说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捏住烟头狠狠地
    摁向鬼魅的明星照,烟头轻易地洞穿塑封的薄膜,冒出几缕黑烟后居然定格在麦当娜双乳
    之间。
    “你怎么了?”
    “文雯你会喝酒吗?”
    “啊?”
    “走,跟我喝酒去。”
    打火机在张移拇指的按动下空荡地冒着火星子,没有火苗。
    “算了,你不会懂。你越想忘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就越是忘不掉。就像你忽然脚
    上缠了一个塑料袋,怎么踢也踢不掉,你不理它,它就不知不觉给甩掉了。”
    她像突然想通了又倒在床上,她嘴唇干裂,还起了一层白色的暴皮。
    “你脚上的塑料袋现在掉没掉呢?看你今天那么古怪。需要人陪的话,我陪你出去,
    大不了晚上爬窗户进来,反正好多男生都这么做。走么?”
    “不。”
    我的上铺整晚上再没说过话,但她翻身的声音非常刺耳。张移是我们宿舍第一个出现
    感情问题的人,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根本没人能让我辗转反侧。夜里,宿舍的声音是
    嘈杂的,呼吸、呓语、翻身、呼噜还有小四川经常发出的古怪喘息,如果加上水房和楼道
    里的声音你根本就别想睡。
    明天该给玫玫写信了,告诉她这几天发生的事。昨天中午在食堂听历史系的说,他们
    一个师兄都大四马上要毕业了,因为偷看女生洗澡被开除。不知道她们学校有没有更夸张
    的。
    今天就写到这吧。风把窗户弄得咣咣响,上铺还在进行思想斗争。感情这东西真折磨
    人,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手里能抓住什么。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幻觉,你可以平静,可以
    停留,可以疼痛,可以希望,也可以爱。最终我们得到的,就是一些感觉而已,而这些感
    觉也在逐渐磨损,最终虚无,连那些爱过的人也消失了。
    我躺在床上尽量保持一个舒适的姿势不动,是不是因为来例假的原因,听着张移难眠
    的声音,我突然伤感。
    9月15日 实在不懂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四和她的同乡在一起说晚上舞会的事,我的耳朵一直支棱着听,其
    实食堂外面的布告栏里已经贴了好几天,我从来没仔细看过。我还没跟别人跳过舞,我的
    那点儿基本功是玫玫高二的时候教的,她是跟她妈吃完饭锻炼时学的,中老年版迪斯科和
    24步,反正都跟健美操似的用不着和谁搂搂抱抱,自己跳自己的就行。上大学除了谈恋爱
    就要学会跳舞,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我下了课直奔学三食堂,一两米饭、半份西红柿炒鸡蛋、一块二的饭票,15分钟,连
    饭盒都刷完了。我抱着一堆课本沿食堂往宿舍走,在将近一周的时间里,我最熟悉的就是
    这条路,其间要过一座小桥,三个路口,拐五个弯,除了路上有多少棵杨树没认真数以外
    ,我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所以在我睁着眼的时候,只用了10分钟就走回了宿舍。
    门锁着,里面唧唧喳喳,老五压多低的声音都有穿透力:“我有用,大概又是假的。
    ”门上要求友情连接的广告语都有些脏了,上边还有一张推销防臭袜的广告,10元3双,说
    脏了只要放水里冲冲就可以洗干净,宿舍里只有小四川上这个当。现在有两双袜子就搭在
    她床沿上,刚穿了一次就都跟纱绷子似的,颜色倒还新鲜,全部嫩嫩的。
    我伸手捶着那个劣质广告。门开了个缝,我聪明地扁着身子闪进屋:“哎呦,你们选
    美哪?!”
    快脱、快脱!你穿得那么整齐我们不适应。
    我的外衣已经被老大扒下来了,张移在拉我牛仔裤的拉链,吊带也被老五翻到了胸前
    。手,在我身上的都是手。屋子里很暗。你们这群流氓,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我叫着,笑
    着跳到一边。
    晚上舞会,你不去?快点儿,化妆,别给咱们“绝情谷”丢脸,六大美女今天要一起
    出动。老大兴奋地在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化妆包里翻腾,哗啦哗啦挑出个眉笔。她弯着腰,
    肚皮上拱起一圈肉,内裤窄窄地挂在胯上像一支拉满的弓,胸罩特别生硬地架在她的身上
    ,如同扣着两个碗。我真不明白,她已经那么胖了干吗还要让自己的乳房像锥子一样突出
    ,反正我没法接受,也许男生喜欢。
    不知道谁啪地一声把灯打开了,屋里除了张移整整齐齐地坐在桌子上满脸坏笑,大家
    都衣冠不整。小四川像短裤一样的碎花内裤让我特别想笑,她身上穿的胸罩其实就是一个
    小背心,在中间有一排细密的扣子,胸衣把她的后背勒出了一条印儿。一对儿成熟的乳房
    就包裹在紧身衣里面,她跟老大胸前晃了晃荡的部位相比有些残忍。但大家似乎都只关注
    自己,她们甚至没互相评价一下彼此的身材,这让我有点失望。
    老五头发湿湿的,一看就刚洗完澡。她正很费劲地用一只手举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对
    着腋下照。“谁有剃须刀?”
    “我有打火机你要吗?”张移手里摆弄着一只来自校门口烧烤店的塑料火机,用旅游
    鞋拼命磕着桌子腿,哈哈大笑。
    “你用这个德国女士剃毛机吧。”老大从袋子里划拉出来个小东西冲老五扔过来,差
    点砍在我眼睛上。
    嗡嗡的声音很郁闷地从老五的腋下传出,真的像刮胡子一样,原本黑色的腋毛不见了
    。她胳臂弯曲着,像个在做准备活动的运动员。我看见小收割机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腋下扫
    荡,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羡慕那个声音震荡的频率。
    我不懂为什么我们的父母在我们成长的过程里从来不给任何提示,他们任由自己的孩
    子像野草一样生长。初二下半学期,有一天我穿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胳膊根儿上长了
    几根细细的毛,一天的课都上得心不在焉。只要谁的手稍微一抬,我的目光会马上跟过去
    ,睁大眼睛只想看看别人的胳膊底下是不是也有那些东西。然而他们的袖子都显得那么长
    。
    一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惟一的探询者就是玫玫。可是她说她没长。
    我想,这些都跟我的身体没任何关系。我喜欢我的身体干干净净,我不想和大人们一
    样。
    放学后我飞跑回家,开始到处翻剪子。站在镜子前面,像是要给自己做一次手术,所
    有的影像都是反的,我想往左,剪子偏偏往右,5分钟、10分钟,天旋地转。根本就剪不到
    根儿,我烦躁地一使劲,剪子经常剪到自己肉上,加上根本就剪不干净,胳膊一放下来硬
    硬的毛根就扎到了肉里。那个夏天是我最痛苦的夏天,我的胳膊一直不能随意地垂在身体
    两侧,它们必须像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鸡一样支棱着,玫玫说从后面看,我像一个猿人。我
    很难过。直到终于隐约看见别的女生和我一样,我的心才放下。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我们谁也没多看上一眼,宿舍里的6个人齐刷刷地都坐在小礼堂墙
    边的折叠椅子里。张移还戴了副小眼镜,她说她要看美女,老四特意穿了双足有七八公分
    的高跟鞋装高个儿,老大身上的香水喷多了呛得我们谁都不想和她坐一块儿,小四川穿了
    件白色长袖褂子还把它扎在牛仔裤里,活脱一个女八路,好像随时都能掏出把手枪来,我
    呢,还是在酒吧里的那身打扮,只是袜子的颜色和那天不同。老五已经被她的一个老乡拽
    到舞池里了,边笑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法,我们坐在离她远远的黑暗里乐着笑话那个男的
    有点罗圈腿。
    其实大家都希望自己被别人邀请。我在人群里找着苏简。
    我伸手拿可乐罐子的时候发现张移也没了,舞厅里旋转的灯光照得我眼花缭乱,好不
    容易在人堆里分辨出张移“依恋”的小格子衬衣,居然看见她正和那个上次跟她说话的女
    孩跳舞,她们说说笑笑,那女孩用胳膊圈成个圈套在张移的脖子上,两个人在舞池中间晃
    来晃去。
    我越坐着越觉得尴尬,可乐也喝没了,只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池,把手里的可乐罐
    子揉得嘎嘎响。我想走了。
    “同学,跳个舞吧。”我的屁股刚一挪就听见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的个头大
    概比我高不了多少,还谢顶,脸胖得都快炸开了。我没理会他伸过来的短粗手,笑了一下
    说我有事马上要走。他大概很失望,回头冲旁边的另一群人说:“又没戏了。”
    外面的空气真好,从小礼堂出来那些古老的流行歌曲立刻消失了。我到亮着灯的小卖
    店买了一罐酸奶,还有信封、信纸、笔。去阶梯教室给玫玫写信。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5)

    9月16日 惶恐
    很多人都在抱怨现在学费太贵,20世纪80年代上大学一年的学费也不过50多元,可现
    在,一年5000元都打不住,到今天为止,我们还在不停地交钱。小四川申请了助学贷款,
    她还打算申请特困生,这样好歹能把学上下来,她说为了让她上大学,她哥把亲事都退了
    。刚来的时候,老
    五还总嘲笑小四川,说她所有的行头都能去当道具,因为都市女孩身上很少能找到那么朴
    实的装束。她的腰带是尼龙绳编的,紧紧系在腰间的时候裤子就会悬在脚脖子上面,空落
    落的。小四川这几天一直穿着一件胸口上写着LI-NING的T恤衫,软塌塌贴在身上,她说这
    是哥哥送她的礼物,很贵,花了30多块钱,哥哥还告诉她大城市的人都穿这个。
    小四川的“假李宁”让我默不做声,人的命运似乎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其实我
    们都一样,想像公益广告里说的那样“让知识改变命运”。
    新生活除了新奇以外,还是很单调,上课,吃饭,再上课,再吃饭,去阶梯教室上自
    习。
    教室的灯总是发出持续的嗡嗡声,这应该是我们四年夜晚的背景音乐。人还是不少,
    大家都在低头念书。我在最后一排靠走道的地方找了个空坐,桌面上已经被人写满了字,
    除了歌词还有一些很低俗的笑话。我笑着把信纸盖在上面,开始写信。
    不断有人走也有人进来,椅子咣当咣当响着。有些困了,我抬头扭了扭脖子,听见自
    己骨缝嘎嘎地响,如同一台缺油的机器。走道那边有个男生奇怪地低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椅子也吱嘎嘎响得厉害。我瞪了他一眼。他趴在桌子上,一瞬间,我瞥见他正用手在两
    腿间忙活着什么。我们只隔了不足10米,我能听见自己的心狂跳不止,我能感到自己脸上
    一阵阵发烧。去告诉巡逻大爷?就当没看见?走?继续写信?视线里的内容又一次让我觉
    得耻辱。我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刚才写好的信再读一遍。可是,可是我的余光始终
    在关注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长长的一排座位都空了,那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手还在不
    停上下晃动。“你这人有病吧!”我听见一个走过来的男生说,那声音里面带着厌恶和鄙
    夷。“关你什么事。”紧接着我听见了哧哧两声拉链上滑的声音,那个男生迈着大步从我
    前排绕了过去,还哼着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看见他
    的背影,打了个冷战,居然会在教室里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这太可怕了,信里没有给玫
    玫加上这些东西。
    从教室里出来,小礼堂五颜六色的灯还是像烟火一样把楼角照得花花绿绿的。我从不
    知道是什么树上随手揪下一片叶子,如果单数今天就遇不到他,如果双数就能遇到他,我
    简短想着,把叶子拿到眼前,不用数,一看就知道是7。我死心塌地地往宿舍走。
    在陌生的环境,我突然特别想有个人保护,而我接触到的漂亮男生也只有苏简,我不
    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是哪里人,我只是在为一个名字单恋。
    楼下又有几个男生被大娘截住,看着他们跟大娘对付特别有意思,不过很少有人在晚
    上能蒙混过关。我知道她们不会回来这么早,开了门开灯,连贯动作。这一天就这么结束
    了。
    9月17日 暗恋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把昨天在阶梯教室看见的事跟她们说了,小四川尤其反映强烈,
    她满嘴喷着牙膏沫子说那样的人就应该五马分尸或者凌迟处死,溅得睡衣上的米老鼠都湿
    了。我站在水房里一直冲小四川挤眉弄眼想让她小点声,可她越说心里越有火,好像昨天
    晚上看见那事的是她不是我,还把塑料漱口杯摔得啪啪响。只有5分钟的光景,别的寝室至
    少已经有6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她们全都表示同情:“哎呀,真有这事啊,以后要小心啊。
    ”语气跟约好了似的。只有张移一边往自己脸上抹洗面奶一边扭着头说她能理解,我想,
    她看了那么多分析“人性”的书,感觉总会比我们深刻得多。
    水房里的睡衣渐渐多了起来,拖鞋在脏水里踢踢踏踏,所有的动作都是紧凑的,跟晚
    上这里的景象截然相反。我把湿毛巾搭在胳膊上往外走。上午是政经课,那个老师说一口
    陕西话,听都听不懂,还不如自学呢。这是我入校以来的第一次旷课,张移说这次她替我
    签到,下次我要替她,我们的交易就这么说定了。
    吃完早点回来的时候,发现楼下大娘那儿有只狗,小小的缩在她怀里东看西看,小狗
    大概还没断奶,看见我伸过去的手指就张嘴。嘴巴有力地往里吮吸,那感觉特别奇怪,我
    能感觉到它还没完全长出来的小牙。
    “你们千万别让男生晚上在宿舍里留宿啊,小女孩要吃亏。”
    “我们宿舍的人都没男朋友呢,您放心吧。”我把手从小狗嘴里抽出来,湿湿的。
    大娘用手抠着小狗眼角的分泌物,然后回手一弹,“你们这些学生啊,什么也不在乎
    ,我每天早上扫宿舍,都能扫出一堆用过的避孕套。你说家大人花钱让你们来上学,要知
    道连这个都干了他们能放心吗。现在的孩子……”
    她像在自言自语。我上楼了。小时候在爸妈房间的抽屉里我见过新的避孕套,还觉得
    很好玩把它当成气球吹,结果被妈妈给臭骂了一顿。那些被丢在卫生间纸篓里软塌塌的透
    明胶皮我也见过,张移跟我说过它的出处,我觉得宿舍角落里的这些东西很恶心。
    似乎人过了16岁身体的欲望就开始明显,我经常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傻事,比如乳房
    开始发育的时候我整天惴惴不安,看着别人胸前支起的两个或大或小的山包我都会觉得害
    臊,我从来不穿贴身的衣服,套上最宽大的衣服走路的时候还要驼着背,只要自己的胸看
    上去是平的我才会觉得安全。
    但我根本就无法阻止身体悄无声息的变化,每次洗澡的时候,我都发现自己的身体越
    来越像妈妈。我开始穿宽大的衣服,可还是无法遮掩住迅速膨胀起来的乳房,我觉得只有
    和身边的人一起发育才是正常的,玫玫说她也开始发觉自己的乳房发育了,她说话的时候
    满脸的兴奋,我也才接受了这个我的现实。
    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上体育课是让我最难堪的时候,只要我动作稍大些
    ,我就能感到胸前的两块肉像不安分的兔子一样上蹿下跳。体育老师对我印象越来越差,
    说我上课不积极,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烦恼呢。
    后来我发现很多女生的背上都多了两根带子,我便偷偷地跑去商店像做贼一样红着脸
    买回了一个胸罩,我没看款式,更不懂还分尺码,那个东西拿在手里很轻,可厚厚的海绵
    扣在胸口上感觉极不舒服,因为它把衣服都撑起来了。我只好在胸罩外面套背心,在背心
    外面套半袖衫,在半袖衫外面套运动服。那时候女生都那样,偶尔会彼此摸一下后背的胸
    罩扣“你戴了啊,看不出来”,然后心照不宣。大约在初二的时候女生都戴上了胸罩。
    身体的发育期像夏天的草,我觉得自己很孤独,似乎只有我的身体会这样。有些问题
    我也不好意思问玫玫,当细腻润滑的私密地方皮肤上开始生出浓密的毛发,我惊慌得有些
    害怕,我害怕它们的出现破坏了我身体的美丽,直到那里茂密得像个黑森林,直到我觉得
    它长得像妈妈一样,我才不再为这件事情发愁。
    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请假,假条一般都是母亲写的,原因只有一个
    :身体不适。我们无法阻止的身体正在发育。
    父母很少跟我说起这些,在他们眼里跟身体有关的就是色情,性这个东西就更隐蔽,
    好像不是心里应该想的。我从内心也觉得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初三开始我就喜
    欢我们的体育老师,所以体育课我从来没请过假。每次站队,他就在我前面讲今天的安排
    ,他每次是故意站在这里的吧,我总这么想。我从来不敢抬头看他,他的球鞋在我眼睛里
    的时候,我的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他离我那么近啊,我的耳朵里除了心跳什么都听不
    见。直到旁边的人开始跑起步,我才恢复神志。这是爱吗?我不知道,我没有别的想法,
    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他,而且觉得他对我也有意思。坐在教室里上课,只要一听见操场
    上有口哨声,我就觉得他在提醒我,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可以站起来往窗外看看。我
    喜欢他叼着哨子边吹
    边在原地高抬腿,我喜欢了他整整一年。
    高中考上了另外一所重点中学。开学的第二天,我特意跑回学校,在他的车筐里放了
    一封信,信里就写感谢他对我的教育,新学校的操场非常大,希望他哪天能到我的学校教
    书。我还留了我的通信地址。我从传达室走过无数次,都没有我的名字。玫玫说老师不会
    喜欢学生的,而且她打听到体育老师早就结婚了,老婆正在怀孕。我忘了我是怎么结束我
    的暗恋的,再听到那个老师的消息时,他已经是一对儿双胞胎儿子的父亲,我笑了笑,一
    点感觉都没有了。
    下雨,无事可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9月18日 从杂书中寻找答案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走廊里喊我的名字,飞一样跑出去原来是临寝的叫我到走廊接
    电话。
    很意外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根本就不知道其他宿舍的电话号码,奇怪的事情总是喜
    欢从天而降。拿起听筒,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文雯。”
    妈—!你怎么会来电话?你怎么把电话打别人屋了?我爸怎么样?小鸟还好吗?”我
    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语无伦次的了。”妈嗔怪地说着,但我听得出来里面透着喜爱
    ,我知道她一定很牵挂我。
    和妈聊了半天,我想这个月家里的话费肯定要超支了。开学一个星期,身边全都是新
    鲜的人和事,在妈来电话之前,我只是偶尔想一下家但马上就又转移了注意力,也许是因
    为和陌生人嘈杂的住宿让我习惯了在离开家的生活了吧。
    放下妈的电话,我想起了她的样子。说心里话,虽然生活了那么久,我从来没注意过
    父母的模样,都说我长得像爸爸,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像他们倒让我心安。
    突然想起来给玫玫写的信还没寄,跑回宿舍,翻出来压在枕头底下都有些发皱了的信
    。老大和老五抱着饭盒回来了,我探了探头,土豆炖白菜,汤里漂着几点油花。我伸了下
    舌头,这是我最懒得吃的菜了,我一向把它称作猪食,还不如回来泡方便面。我套上外衣
    ,举着信去校门口的邮箱。
    夕阳斜照在宿舍楼的玻璃上,红色的光折回来晃着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
    ,三两个学生正端着饭盒往宿舍走,而大多数的学生这个时候都在食堂吃饭。
    老实说,我更希望刚才打来电话的是玫玫,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毕竟这些天我见到
    的,想到的,信里面装的只是一小部分。跟妈聊了半天她无非是问一些吃睡习不习惯,叮
    嘱天凉了注意加衣服,还让我周未回家,给我做好吃的改善一下生活,另外就是乡下的二
    叔又来借钱之类的话,更多的我的想法我没跟妈说,也不想说。尽管妈对我关怀备至,但
    我总觉得妈的关爱里面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是沟通。我想。妈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女人
    ,在她眼里女儿对母亲永远都要毕恭毕敬,即使偶尔撒娇我也要见机行事。妈很少跟我谈
    心,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爸和妈的结合是错误的,这个我知道,但
    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差到什么程度,就像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的身体和心灵发生着
    怎样大的变化。
    玫玫的妈妈就不一样,玫玫十来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就让她懂得了什么是月经,什么是初潮
    ,胸部刚刚发育就给她准备了尺寸合适的胸罩,她永远都比我懂得多,成长的过程里她总
    是比我从容。
    当身体像花朵一样开放,当我终于走出了所有的惶恐,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无知。
    一天天长大,渐渐地发现身边的同学和朋友们都跟我不一样了,我只能翻看那些大人
    们看的杂书去从中寻找答案,我看见性、做爱、艾滋病、嫖娼、淋病、梅毒这些可怕的字
    眼,但我无法区分这些概念的差别。我也知道了第一次月经叫初潮,是成熟女人的标志。
    当我终于接受了作为女人要经历的种种变化的时候,我又开始了胆战心惊地期待自己能和
    所有同学一样身体正常。可是,怎么我的初潮迟迟不来呢?
    我已经14岁了。
    9月19日 终于等到这一刻
    谁买炖肉了?楼道里香喷喷的。门没锁。
    老五用面巾纸擦着嘴,饭盆里就剩一层黑色的肉汤。就晚了一步。这肉香让我想起我
    妈炖
    的肉,想起那天。
    “妈,问你个问题行吗?”我抱着书包站在厨房门口。
    “快说!怎么了是不是零用钱又不够花了?我正忙着,你先出去别添乱,有话吃饭的
    时候
    说,走走走,洗手去。”妈妈用力剁了一下案板上还没咽气的鱼,鱼的嘴使劲张了一下,
    似乎想说话。我关上厨房门,去洗手。
    水那么轻柔,顺着我的皮肤流着,我喜欢水在我手背上滑动的感觉。妈妈大概忘了我
    要问
    她事情,草草跟我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很孤独。我用手摸着自己
    干干净净的内裤,眼泪从脸上流下来。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恐惧,我是不是该去看病,妈
    妈要知道她的女儿根本不来例假还会每天中午回来做饭吗?而爸爸就更该脾气不好,也许我
    不能生育,找不到男朋友,就要这样一个人孤单一辈子。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在镜子前站住了。我盯着自己的脸,眼睛还是红的,脸
    上的
    眼泪还没干。我突然想看看自己。好多年了,我没仔细看过自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
    体长成什么样了。
    拉上窗帘,世界有了一层神秘感。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这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和邻
    居男
    孩比赛脱裤子,我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笑了一下,继续。
    所有的衣服都脱了,很冷。我像一条鱼一样干干净净地站着,乳房已经成了小山丘,
    粉红
    色的乳晕刚刚形成,说实话,我挺喜欢我赤裸的样子。
    打开自己,身体像花朵一般绽放。我想打开一个秘密,我不知道找到答案的路径,所
    以只
    好在幽暗的下午,仔细翻阅,就像个满怀心事的贼。
    我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就是没有例假呢?这一直是困扰我的问题。想要看个究
    竟
    的想法越来越强烈,我把自己平放在床上,找了个妈妈用的化妆镜。对准了自己的下身。
    我惊恐得浑身战栗,几乎任何迹象都看不出来。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有病呢?我赶紧从
    书包里翻出从没仔细看过的《青春期教育讲座》,可上面什么也没写。
    很长时间我都会在梦中惊醒,然后跑着到厕所,全都是失望,内裤还是那么令人厌恶
    地干
    净。等待它的到来,就如同等待一场盛开。我的心里装了满满的渴望。失望、希望,将我
    一次次覆盖淹没,于是我又开始新一轮的希望、失望。
    接近中考时我才等来了那片红色。是晚上,觉得肚子疼想拉稀,去厕所,就看见了它
    。尽
    管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沾满了内裤的血吓得头晕。终于可以像同学一样用卫生巾了,
    我跑到妈妈屋里告诉她,想让她知道女儿已经长大了,可妈妈只“哦”了一声,让我别弄
    床上。我还是特别高兴,第一天晚上几乎一直没睡,整夜把手垫在身后不敢翻身,尽管这
    样,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是发现褥子上一大片血渍。
    我是正常的。我到学校就告诉了玫玫,然后我们一起高兴地去厕所。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6)

    9月20日 胸部胀胀地疼
    张移这几天一直住在宿舍。她把头发剪短了,加上她本来就瘦,乍一看像个男孩子。
    她说
    她的朋友会搬到我们宿舍住几天,她们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几乎形影不离。那个女孩叫唐
    娜,历史系的,比我们还高两届,明年就该毕业了。
    中午张移破天荒地回来睡觉,脚耷拉在床边上。
    “我今天看见苏简和她女朋友了,人长得不错,估计你是没机会了。他们和唐娜在一
    个系
    ,你不打算和他敞开心扉了?”张移的脚抽回去了,换成脑袋扒在床沿往下看,黑乎乎的
    有点恐怖。
    我没理她,翻了个身。
    小四川因为来例假肚子疼得直在床上打滚,她说每个月都那样。看着她满头大汗可我
    们谁
    都帮不了她,张移刚陪她去医务室打过止疼针,药效还没发挥出来。“你说怎么才能去根
    儿呢?”小四川把被子团成团抱在怀里,她现在的普通话好听多了。
    “想去根儿啊,哈哈,你结婚就好了。”张移显得什么都知道。
    老五特认真地从《挪威的森林》里拔出空儿来,说:“我也听说男人那东西挺管用,
    你要
    能忍就等到结婚,不能忍就要豁得出去。”
    “对啊,找药引子去。”张移哪像能睡得着觉的,一直在我头顶上闹腾。
    小四川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用手在裤裆里按了按,“你们瞎说什么呀,那么难听。
    你们
    快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例假还没完。我的肚子也隐隐约约有些疼痛,但我比小四川要
    好得
    多。只是这几个月每次来例假总觉得乳房胀胀地疼,而且摸过里面有硬块,总听人说有什
    么乳腺增生乳腺癌之类的病,而且最初的症状都是里面有硬结,我有些担心,要是真得了
    那样的病,最后把乳房给切除了,可怎么活呀,越想越害怕,算了,再忍忍吧。
    9月21日 初吻
    下午去上课的路上,我也看见苏简了。他穿着耐克的白T恤,一条牛仔裤,在我前面走
    得很快。我还在踌躇是不是该跑上去,他已经停住和文学社的一个人说话,显然,他也看
    见了我,他招手的姿势很天真。
    “晚上我们乐队练歌你来不来?”
    “你还有乐队?”
    “来看看吧,晚上7点半我在团委楼下等你。”
    我“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听见没听见,苏简已经走了。我抱着书也赶快往主楼跑
    ,马上就要上课了。
    我的记忆里只剩下7点半这个数字。
    我跟张移说不陪她去食堂吃饭,要梳洗打扮等着晚上的约会。我的脸上有光,我的笑
    容暴露了我的喜悦。张移很吃惊地看着我,“去痛苦吧,想哭就到我怀里哭。”
    “德行!”我的表已经5点半了。我还要回去拿洗澡的东西,我都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
    ,为了一个已经有女朋友,而且也根本不了解的人的一个简单的邀请。入校以来,第一次
    很专心地打扮自己。我把玫玫送给我的一条白金项链戴上,菱形的坠已经有点暗了,我用
    枕巾使劲擦了擦。老五放在床头的CD香水也派上了用场。旅游鞋套在脚上觉得不合适,又
    从鞋盒里翻出高跟鞋。口红好像颜色太浅了,用面巾纸擦了,换一个颜色,照了照镜子,
    这样一张脸生动多了。等一切斟酌完毕,抬眼看表,才6点半。
    我坐在床上,拿了一本小意的《蓝指甲》接着看窝了角的那页,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进
    去,眼睛停在钟表上的频率远比停在书上的频率高。可算快到7点了,我关灯、锁门、下楼
    。
    以最慢的速度磨蹭到团委,还是提前了20分钟。几个校外很痞的小青年从我旁边骑车
    经过,按着车铃铛,还有的在吹口哨。天已经黑了,我正想往别处走走,苏简从楼里出来
    了。
    这是一件不大的办公室,多一半的杂务,剩下的地方就被他们占满了,根本没有可以
    坐的地方,苏简给我搬了个油漆桶,上面盖了张报纸就把我安排了。张移的好朋友居然在
    这里弹键盘,从没听她说过。我们彼此礼貌地笑笑,他们的排练就开始了。
    苏简是主唱和吉他手。他们唱的都是beyond的歌,他的声音还真的很像黄家驹,尤其
    是略带苍凉的颤音。苏简从始至终也没看过我一眼,他的眼睛在谱子上。那电吉他的声音
    出奇地大,我看见他的手在琴颈上自如地滑动。为了隔音,屋里门窗紧闭,灯光底下苏简
    的汗让额头显得格外亮。他的几个手指在吉他不同的把位上跳动,辗转。每首歌大约要排
    练两三遍,苏简会先问我:“才女,我们能过吗?”
    我笑着把胳膊一挽使劲说:“耶!”再轮到下一首。我不知道他们今天要排练多少歌
    ,觉得饿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快10点半了,而宿舍11点锁门,可我忽然希望他们能在这里
    待一夜。
    灯灭了,又亮,提醒我们这里也要拉闸了。我听见苏简说,我送赵文雯,明天还7点半
    大家别迟到。
    出来的时候有点儿冷了,我的腿在长裙子里面很无助,没有一个人对我今天的打扮发
    表意见。唐娜在我们前面走,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样的,只是我尽量放慢自己的脚步
    ,我知道我的心里有期待。我的胳膊离苏简很近,甚至偶尔我们的手还碰在一起,那一瞬
    间,没有遇到像小说里描写的电流感,他皮肤的温暖让我很想亲近,他的体温我都能感觉
    得到。但我们还在谈论流行音乐,只有这样,我才能遏制心跳。便道那么静,杨树的叶子
    在阴影里被风吹得哗哗响。
    “你冷啊?”
    “啊?你怎么知道?”
    “你看看有几个现在还穿裙子的?”他停下了。
    我不敢抬头,我知道他的眼睛就在我的头顶上。我觉得快要窒息了,但我还沉默着等
    待即将发生的开始。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笑着走开还是继续等待。我不停地呼吸,张开嘴,我听见自
    己像跑了400米一样呼吸,他把我抱住了,我们就站在甬道的中间。我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从
    水里捞出来抛到地上的鱼一样,用不停的呼吸缓解从未有过的激动,我把它归结为激动。
    我僵硬地靠在他的怀里,甚至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它们依旧孤独地垂在我身
    体的两侧。他把我越抱越紧,我甚至也听见他不停呼吸的声音。湿润的是他的嘴唇,从我
    的前额滑向脸颊,然后用力顶在我的嘴唇上。他的舌头霸道地伸进我的嘴里,我一阵头晕
    。感觉到一阵惶惑的潮湿。
    他的嘴像叼住一根吸管儿一样,不停地把我的舌头往他的嘴里吸,我无助地只能靠他
    更近。这是我第一次与异性身体的接触。我的心跳像一根发条,几乎要穿透胸膛。黑夜无
    法掩盖我的喘息,我张着嘴。
    从舌根不断传出的疼痛,没有给我任何美感,我用力推开他,因为我觉得再这样下去
    我的舌头都会掉了。
    “害怕?”他的声音在夜半的时候有些沙哑,“对不起,明天能忘了这件事吗?”
    我点了点头。
    我径直走到水房,不停地漱口不停地洗脸,心里甚至有了一丝仇恨,凭什么要我忘了
    ,把我当玩物?
    宿舍的灯已经熄了,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张移探出头:“美女,遭遇激情了吗?”
    我的嘴已经肿了,抬头刚想辩解几句,发现唐娜也挤在她的床上,“不是有空床吗,
    你们不怕掉下来?”
    “我们为了取暖,要不你也上来?”
    “睡觉,睡觉!”我把被子蒙在脸上。脑子里却全是刚才发生的情景,身上似乎还有
    他的味道,我忽然又觉得压抑,觉得喘不上气,嘴几乎没有知觉。小四川照例开始在被窝
    里渐渐喘息,我知道她在暗夜里做些什么,这声音平时让我感到厌恶和龌龊,但今天,它
    让我窒息。突然有一种撕碎的渴望,一种欲望从心底升腾。我把手滑向自己的胸口。我紧
    裹着被子,欲望远远超出了我的自制力,慢慢地,全身的血液在瞬间涌向大脑,我在浑身
    的颤抖和负疚中意识模糊。
    这是我入校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天。
    9月22日 想念
    嘴已经不疼了,但苏简仿佛推开了一扇紧闭的大门,我开始对异性的身体有了一种向
    往,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知道自己大概出现了心理问题,但我还是想有一个男朋友,不
    是因为虚荣心,也不是因为生理需要,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份情感,就像牵挂和关怀,我想
    有一个人我能对他说:我爱你。而且在学校里我需要安全感,女同学经常遇到流氓的纠缠
    ,心理阴影像深渊一样恐惧。
    苏简有女朋友,苏简明年就毕业,苏简老家在安徽农村,苏简毕业去向肯定回南方,
    这是张移今天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的话。她说唐娜已经帮我查得一清二楚。
    可是我不可救药地开始想念他了。
    秋天了,穿裙子的季节确实过去了。看见男生自行车车后面的女生满脸幸福我很羡慕
    。苏简让我忘了那件事,我很难做到,只是不跟他提起就是。我照常去文学社看稿,我们
    也照常打招呼说笑,他处乱不惊的样子让我难过。
    下午没课。吃完午饭,小四川说肚子疼得好多了。我收拾东西去东站。
    京津特快上的人坐得满满的,我从几条腿旁边走过去,刚坐下,看见大草莓在我的对
    面,我们笑笑表示认出了彼此。他还是荷尔蒙旺盛,某些青春豆的尖上已经有脓了。这样
    一张脸不知道怎么跟女朋友亲热,他的牙也都跟动物似的,个个尖利,像生肉什么的还不
    一口就咬烂了,难得他女朋友的舌头和嘴唇那么有韧性,只要一动情,还不都满嘴血淋淋
    的。我这么想着,他倒坐不住了,“你是北京的?”
    “是啊,你是哪儿的?”
    “山西大同,我去找北邮的老乡玩,我想考他们学校研究生,去看看。 你吃冰激
    凌吗?”
    “不要,谢谢。”没想到跟大草莓聊起来的感觉远比他给我的印象好。这么闲聊着,
    就看见了丰台的楼房。
    爸爸妈妈都在家,除了问问我学校环境、老师同学关系、学习是否吃力,就没什么话
    了。我一个人躲进自己的房间,呼吸着家里的味道觉得舒服极了。躺在床上给玫玫打了个
    电话,她说一会儿就到。
    “你有男朋友了吗?”这是她看见我的第一句话。
    “才几天啊,没有。你有了?”我们俩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于这种对比,只要大
    家都发生的状况,我们就认为是正常的。就像她以前说她父母要离婚,她一定先问:你觉
    得你爸和你妈有感情吗?我说没有,她说,她觉得自己父母也没有。关于父母的问题我们
    早在14岁的时候已经议论完了,他们很少关心我们的成长,只要考试的名次在前面,他们
    什么都不管了。
    玫玫的父母在我们上高二那年离了婚,玫玫跟爸爸住。之前的时间她就住在我们家,
    因为所有的亲戚都热情高涨地阻止离婚,所以家里人来人往鸡犬不宁。玫玫很冷静,每天
    跟我念书到很晚,也不回去看看,我问她,她就说:“让他们打去,打破头世界就该清净
    了。”她在我们家3个月没见她的父母,直到那个房子都被卖了,她才跟父亲搬到新家。就
    此她得出一个结论,工人比知识分子好得多。
    玫玫父母离婚是因为她妈妈在“外面有人了”。我知道我的父母,他们就算彼此再讨
    厌对方也会凑合着过,不会离婚,因为他们都觉得离婚太难看,而且妈妈经常说其实跟谁
    结婚都一样,所以她不选择。他们经常吵架,白天、晚上,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要不是
    我的长相一看就有他们的痕迹,我会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弃婴。他们的吵架声会在床上停止
    ,床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我曾经在家洗衣服,在妈妈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医院的账单,上面
    写着妇科门诊手术费。妈妈还是照常上班、中午回来给我做饭、下班、再做饭,看不出任
    何异样。
    我对妈妈的爱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的,也许那里面的成分有很多同情。她不爱爸爸,
    她甚至从心里看不起我爸,可是她还是将就她的婚姻,因为她认准了跟谁结婚都是同样的
    结果。我不知道爸爸知不知道她做了流产,他陪她去了吗?他们的吵架声还在持续,一切
    都在原状上。
    后来我很听妈妈的话,但我想我的婚姻肯定不会像她那样被动。
    玫玫比我早熟,也许她的家庭不像我们家那么封闭。她甚至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安全
    期,在我告诉她妈妈做过流产以后她就给我翻一本《性的教育》,我们在小屋里把每一章
    都看得很仔细,虽然大部分不太明白。
    她今天穿了件特别侉的上衣,短粗显不出体形。“我爸又有了新欢,是一个学校的小
    学老师,比他小11岁。看我老爸够酷吧。”她的语气一点不像说自己父亲。玫玫是那种很
    直爽的人,也讨人喜欢,笑起来嘴角两个酒窝,嘴巴小小的,嘴唇还很性感。她说她的外
    表是一柄剑,暗藏杀机,谁走进谁就要受血光之灾。玫玫的脾气不好,跟人交往喜欢若即
    若离,能拿住她的人至少现在,只有我。
    “我住校的时候,那女人就住我们家。以前我爸很少干活,现在可好,自己还要洗床
    单。我现在很少回去,就是回去也不进他们屋。”玫玫新烫的头发很时髦,乱乱的,显得
    她的圆脸特别可爱。她笑着坐在我的对面,她习惯把她的后妈叫“那女人”。
    我们是只谈隐私的朋友,除了她,我不相信任何人,她也是。我对她说了那天晚上的
    事,玫玫居然没笑话我,拍了拍我的头叹了口气,“你用不着觉得吃亏了,你现在不是还
    喜欢他?就当是一种体验吧,我们总要经历不同的体验。想开了就没什么,只是初吻是那
    种感觉让我有点意外,人家书里写的都是热流、来电、温暖什么的,你除了觉得舌头要被
    咬掉居然没别的感觉,可惜。”
    “你又幸灾乐祸!”我跳过去用拳头砸她的烂稻草一样的黄头发,台灯差点让我弄掉
    。
    玫玫不肯吃晚饭,她说晚上有人请吃比萨。问她是谁,她神神秘秘的不肯说。约她明
    天一起去书店,她说行。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7)

    9月23日 遭遇性骚扰
    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被小鸟叽叽喳喳的声音叫醒了。我爬起来跑到阳台把小鸟放
    了出来,它们高兴地满屋子乱飞,扑腾得到处都是鸟毛。爸妈大概去加班了,不用赶时间
    上课,一切节奏都是慢吞吞的。玫玫肯定不会早起,我了解她,周末她要不一觉睡到11点
    ,她就不是玫玫了。洗漱完毕,给玫玫打了个电话,果然她还在被窝里。关好门,下楼。
    玫玫家的老猫还认得我,见到我喵喵地在我腿上蹭个没完,我讨厌它搞得我身上全是
    猫毛,它知趣地跑去找玫玫撒娇了。玫玫赖在被窝还不肯起,我冲到她床边一把掀起了被
    子,她尖叫着不停地乱蹬。
    “哈哈,春光乍现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瞧啊!”我起着哄,玫玫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
    “你懂什么,这叫一级睡眠。”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开始穿衣服。
    说实话,她比我的身材好多了,丰满而匀称,而我浑身的骨头连自己都嫌硌。她常戏
    称我为骨感美女,我说她是性感女郎。
    我们边说边笑着下楼,等车。
    北京的公交车永远都那么挤,我们一起上了车但很快就看不到对方了,还好只有五站
    地。司机不停地刹车踩油门换档,车晃晃悠悠往前开着,上下前后左右全是胳膊身体和腿
    ,我被挤得几乎悬在车厢里,仅凭着右手抓着的吊环保持着平衡。车不紧不慢地开,车里
    的人上的多下的少,更加拥挤不堪。玫玫也不知被挤到哪儿去了。忽然我觉得身后有什么
    东西抵着我,我以为是谁的皮包没放好位置,顶得我很难受。我往左闪了闪身子。可过了
    一会儿,它又顶了过来。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个戴着眼镜矮胖的男人站在我身后,我突
    然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的脸腾地红了,气愤、耻辱。但我还是强忍着把身子又向
    左侧了侧,人实在太多了。有下车的,玫玫跟着下车的人挤到了我身边。后面的东西又开
    始在我身后左右晃动着,我的心跳加速,面红耳赤,我准备豁出去大骂他一顿,刚回过头
    ,身边的玫玫已经大声尖叫着骂了起来,“你丫有病啊你!你个混蛋流氓!”
    车里人都看他,那是一个绝望的时刻,我的眼睛像剑一样想穿透那个流氓,但是内心
    却颓败得已经像一张浸了水的纸,无力。
    我不明白为什么北京公交车总那么挤,而车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变态的男人。那个龌
    龊的人趁到站的工夫挤下车了,边跑边回头看,大概怕有人追他。有人说报警,有说人都
    跑了还报什么报。我直想哭。
    书店没去成,我们直接到马路对面坐车回了家,倒霉透顶!
    9月24日 高个子男孩
    我的生活像被输入了某种固定的格式,出来的时候总是一样的。除了那些偶尔碰到的
    烦心事,好像就看不到任何华丽的色彩。生命里有奇迹吗?我经常这样问自己。
    记得以前我们看不上任何一个同班女生,经常和玫玫一起指着那些并不好看的女生描
    述她们各自的缺陷。她们要么和社会青年来往被我们在放纵的想像中夸张得更加放荡,要
    么就是那些打着小报告当上班委的,我们根本看不惯,所以我们俩很不合群。而我们身边
    的那些男生,他们身上多余的精力常常使一次平常的争执变成打架,要是老师还不出现就
    要变成一场血战。我们看着别人流血异常吃惊,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突然懂得了害怕。而男
    性在我们脆弱的心里也变得野蛮僵硬。
    我想大概是因为看了太多的“古惑仔”,所以就算在大街上看见拼刀的冷血场面内心
    却越来越平静,反倒是那些古惑仔身边“马子”的烈焰红唇让我们在夜晚的心房膨胀得不
    能自已。觉得女人只有美丽到这样才能有依靠。后来身边很多男生都嚷嚷着要去学武术,
    我们还是把目光给了更多那些身体强壮,在篮球场上能拼抢的高个子男生。
    经过操场的时候看见很多人在打篮球,他们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我仿佛闻到了空气
    里漂浮的汗味,那是属于健康的味道。操场,其实也是产生爱情的地方,那些健美的身体
    总能以最直接的方式打动少女的芳心。我看见几个女孩坐在篮球场的边上,旁边是她们心
    中英雄的衣服。很多书包摊在地上,像树叶一样散落着。阳光就那么轻飘飘地照射着,偶
    尔有风吹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我随脚踢着前面的石子儿,鞋尖上都落上了土。我不知道
    在一个秋天的开始,我的动作是否有些孤独,是的,操场上没有跟我有关的身影,似乎生
    活里也没有。
    与玫玫分开的日子,我始终有些不适应,内心只有惶恐却没有什么企盼。
    9月25日 不解
    由陌生到熟悉,是时间的问题。人很容易轻易就被打动,因为很多瞬间很多情节似乎
    都曾经出现过,我不知道那些印象是来自电影还是真实的生活。
    晨跑的时候看到了苏简,他跟一个女孩在操场篮球架边看书,女孩的样子很专注,而
    他的目光却一直在书和女孩的脸上游移。那个女孩好像是我们系的,我见过。苏简没看见
    我,我的心忽然一疼,便急忙转了个方向跑开了。
    开学才半个月,班里面已经有好几对露出了恋爱的端倪。课上课下一对儿一对儿的总
    是想方设法往一块儿凑。
    突然想起了初三的时候班长和英语科代表谈恋爱,他们俩坐前后桌,我就在斜对面。
    上课的时候总能看见班长的手从桌子底下钻过来拽学委的衣角,学委就会从椅子背儿上把
    手伸过去,头低低的脸羞得通红。大概只有我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一次英语课上他们的
    手又握在一起,我小声说着并指给同桌看,刚好老师看了我一眼,顺着我的手,他们的小
    动作终究没逃过老师的眼睛。老师敲了敲英语科代表的桌子,全班同学的目光立刻投了过
    来。英语科代表的脸红得像辣椒,头几乎埋进了胸口。
    中午唐娜跟张移来了我们宿舍,她们边说边笑,张移手里还拎着个大西瓜。天都这么
    冷了唐娜居然还穿着吊带裙。她胆子够大的。张移让唐娜在宿舍把西瓜给切了,她去打饭
    ,唐娜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张移把西瓜 给了我,真够重的,我整个人都跟着往下
    一沉,差点趴到地上。“你切西瓜我打饭。”唐娜白了张移一眼,张移伸了伸舌头,端着
    两个饭盆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唐娜看着我吃力地把西瓜摆到纸箱上。
    每到吃饭的时候在食堂总会有一群无聊的男生聚到一起满嘴喷饭地对女生品头论足,
    所以女生们大多都把饭打回宿舍吃。她们边吃边说着班里的新鲜事,无非是哪个男生看上
    了哪个女生,或者评论一下哪个年轻的男老师酷些。唐娜吃东西挑剔极了,她跟张移用一
    个饭盆,一会儿嫌土豆皮没打干净,一会儿又说菜太咸不好吃,尽管张移像哄孩子一样又
    是挑菜又是倒水让她多吃点,她吃了不到十口饭还是说什么也不肯吃了。唐娜用张移的面
    巾纸小心翼翼地擦着嘴角,一边照镜子看自己的妆需不需要补。她的屁股只搭了半个床边
    ,就好像多往里面坐一寸就会再碰上地雷。张移切好了西瓜分给大家,我们全都吃得满嘴
    西瓜汁,尤其是老大,瓜汁顺着下巴直往下滴答。只有唐娜用两根手指捏着最小的一块像
    吃一件工艺品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她的秀气让我觉得做作,我开始不能理解两个个性
    反差这么大的人怎么会成了这么好的朋友。
    晚上张移没回来,大概去唐娜那儿了。
    10月1日 需要安慰
    胃一直不舒服,高中时落下的胃病犯起来总让我苦不堪言。吃过晚饭老五说学校旁边
    刚开了个冰激凌店,叫雪缘,问大家去不去。难得赶上今天人全,老五第一次慷慨地大出
    血,5个人齐刷刷地举起手,胃疼也去,总比一个人待在宿舍强。
    大家嘻嘻哈哈地到了雪缘,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店里面很安静,我们的说笑
    声与店里的气氛极不协调,坐在里面的一对情侣不满地看了我们一眼。老大把手指抵在嘴
    边,嘘……看来我们来错了地方,这里是该两个人来的。6个人又诡秘地笑了起来。
    老大要了份儿贵妇人,张移要了咖啡冰激凌,她们要的清沁之夏、橙香回味和奶昔,
    我要了份水果乐园。冰激凌被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小男生端了上来,像一顿水果餐,摆得花
    枝招展,要不是因为在冰激凌店看到它准会以为是饭后赠送的果盘。老大永远都是最活跃
    的一个,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不知从哪儿看到的黄段子,惹得大家一劲儿地哄笑,小四川总
    是不合时宜很认真地插上一句:“真的呀。”
    莫文蔚的“爱情”从小店的每个角落流出来,灌进我的耳朵,我似乎能感到那拨动琴
    弦手指的颤动,轻捷里透着忧伤。我从她们肆无忌惮的笑声里跳了出来,摇曳的烛光下,
    有个人拥着我在轻柔的音乐里旋转。我想到了他,苏简。他是第一个吻我的人,可他已经
    有了女朋友,为什么还敢毫不在乎地冒犯我。我怀念那个拥抱,紧紧的让我窒息,我无可
    救药地掉进了渴望爱情的陷阱,我……
    我使劲挖了一勺猕猴桃放进嘴里,冰凉的感觉从舌尖一直滑到胃里,胃又开始隐隐作
    痛。我强迫自己从这样的情绪里走出来,胃里像粉碎机在绞动,疼。我不知道自己的脸是
    不是已经变得惨白,但我能感到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们还在说着,我站起身,跟
    下巴搭在桌沿上正叼着吸管吸草梅汁的老五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她们要结账一起走,我
    说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回去趴会儿就好了。
    风有些凉,路灯晃着惨淡的水泥地面让人压抑,我的身体在肥大的T恤里面瑟瑟发抖。
    疼痛让我只能用拳头紧顶着胃部佝偻着缓慢地朝前走。每走一步都能感到胃里拧着劲儿地
    疼。一只胳膊从腰边轻轻地搂了过来,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闪了一下身,原来是张移
    。“你胃疼怎么不早说,还硬撑着。走,我带你去医务室。”我从她的臂弯里汲取着温暖
    ,脚步也能走得稍快些。
    医务室的女大夫说很有可能是胃痉挛,学校的止疼药刚好用完了,去附近的医院打点
    滴吧,要快,不用药无法缓解,会越来越痛苦。我觉得她说得根本就不对,因为以前也疼
    过,忍忍就过去了。只是这次比每次疼得严重些。我不想去医院,那样太麻烦了。还没等
    我说出口,张移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我听见门外的声音说:“文雯你等会儿我去
    打个车带你去。”我紧捂着胃蜷缩在医务室的一角,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我开始盼着张
    移快点回来,我需要去医院,但似乎更需要的是安慰,从小到大我没遭遇过这样的疼痛。
    从张移走出门口到我躺在医院的急诊室打点滴,也许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但实实
    在在的疼痛却让我觉得这半个小时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张移不断地擦着我额头渗出的汗
    ,想方设法跟我聊天讲故事说笑话,分散我的注意力。疼痛过后的疲惫让我看着药瓶里慢
    慢滴下的液体眼皮越发觉得沉重。我感到手上的胶布被嚓地撕了下去,然后是女大夫的声
    音,胃痉挛,以后要注意别吃辛辣生冷的食物,多喝热水,三餐按时吃,注意保暖,胃病
    是要养的。
    张移扶着我走出医院,我感激地跟张移说着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张移笑了笑,要是我病了你会不管吗?我也笑了。
    10月2日 疑惑
    军训结束了,老五和我们的小教官打得火热,再回宿舍,床上一层土。我们纷纷给自
    己配了手机,再买一张神州行的卡发短信息。大家很少举着手机打电话,一分钟6毛钱,多
    说一句心理都颤悠。只有老五用的是全球通,她家每月给她的生活费够我用两个半月,够
    小四川用半年的。
    张移这些天心情显然不太好,一身李宁运动服穿一周也没换,胸口上三个特别明显的
    油点远看像一个商标。她把头发剃成了板寸,人越发单薄。张移也不按时上课了,经常盘
    腿靠在床角,手里捧着手机很使劲飞快地按,很快,便有短信发送成功的嘀嘀声在宿舍里
    响。她像个特工,似乎一天的内容就是收发短信,用大拇指沟通人际关系。夜里诺基亚的
    蓝屏忽闪忽闪,鬼火一般。
    唐娜上个星期就回了自己的宿舍,很少看到她们在一起。
    我已经把张移当成我仅次于玫玫的好友了,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能感到张
    移性格中的热情、率直与刚毅,这正是我喜欢的一种类型。可她对我一直是若即若离,给
    我的感觉时远时近。我开始担心我们的关系会不会像她和唐娜一样大起大落,我觉得女孩
    之间的友谊太脆弱。
    张移那个神秘的男友我们谁也没见过,她也从不跟我提起,但大家都很清楚,她的感
    情出了问题,火机和手机用不同的声音在她手里摆脱寂寞。看她痛苦颓废的样子我有些不
    安,可她现在很少跟我们说话。
    宿舍里出奇安静,谁都不再像往常一样回到宿舍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沉寂里仿佛蕴
    藏着某种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危机。
    熄灯。这几个晚上苏简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闪现,我开始怀念那个让我撅着嘴疼痛
    好多天的初吻,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我依恋他温暖的怀抱。可是,可是他似乎真
    的忘掉了那一幕,昨天他还很自然地介绍他的女友给我认识,笑着问我他俩够不够般配。
    这个世界真荒唐。
    现在,孤独地蜷缩在床角的我,想念、渴望,那短暂的几分钟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重复
    播放……拥抱,这是一个多么疏远的动作。在我的记忆里从没看见过家人的拥抱,爸爸和
    妈妈,我和妈妈,爸爸和我,都没有。
    不知道是几点了,偶尔楼道里还有踢理踏拉的脚步声,最后一点光从上梁子后面射进
    来,昏黄的光束正打在小四川的被脚上,一朵开得像满月一样的大牡丹。
    张移的手机在上铺又嗡嗡地振了起来,我把思绪从回忆与渴望中拔了出来,不知道她
    和男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跟她谈谈,不管怎么说作为她的朋友,我不愿意看着她
    就这样日益消沉下去。
    迷迷糊糊地做了一整夜的梦,记不清都梦见了什么。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8)

    10月8日 扯到同性恋的话题
    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回来的时候宿舍又热闹了起来,大家像强盗一样拼命从小五的包
    里翻她带回来的旅游纪念品。张移和放假前判若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大声笑着坐
    在上铺的床边上晃悠着腿,拿着一串钥匙在手指上旋转,她并没加入我们疯狂拼抢的行列
    ,因为她一向认为这是小女人才会干的事情。她的头发长了些,穿了一身满是亮扣子的牛
    仔装,样子很酷。
    报纸上说李嗔得肺炎死了,是一种什么PCP的病,而且不能治。去年我还在工体听过他
    的现场演出,唱的《流浪岁月》,那首歌曾经是无数怀抱破吉他,穿着露膝盖牛仔裤的叛
    逆青年坐在北京地下通道口里唱的歌。
    老大抖搂着手里一袋牛肉干儿问小四川:“你知道PCP是什么病吗?”
    “艾滋病。”
    “嘛玩意儿?”她挑了一块大的扔进嘴里。
    “同性恋呗。我也是听他们别人说的,普通人得这病的几率非常低,只有身体免疫系
    统功能低下的人才会得PCP。人不能由着性子耍,伦理道德都没了,这就是自然对身体的惩
    罚。”小四川一遇到这种事就特别有正义感,别说同性,就是异性在她那很多事情都行不
    通。
    同性恋,我第一次这么真切地听熟悉的人说起。放假的时候张移还推荐我在网上看《
    北京故事》,我看了几章,觉得小说写得太脏了,两个男人说话黏糊糊的就够让人受不了
    了,还彼此爱抚……简直无法让人容忍。所以小说没看完。她给我的VCD《蓝宇》、《东宫
    西宫》、《男孩不哭》我都放在抽屉里,也没看。我很奇怪张移为什么对这个题材感兴趣
    ,她难道也要写小说?
    玫玫说他们学校也有这类人,男的都女里女气像唱青衣的。专门研究同性恋问题的一
    位专家还在北大讲过课,她说同性恋就像个左撇子,跟使惯右手的人没什么其他区别。小
    四川觉得这差别大了,我也同意。
    可是张移不同意,尽管她不表态。就冲她逮谁给谁推荐《蓝宇》就知道,她说自己哭
    了很多遍,她说自己爱上了别人的爱情。
    张移神秘的感情纠葛之后就再没出现什么别的激情,连发短信的时间都少了,仅有的
    几条黄段子还是发给我的,当然,我在第一时间又转发给玫玫。我们在短信里成熟到处乱
    不惊的地步。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深聊,不过她现在的状态让我放心,谈不谈倒无所谓
    了。
    我又去了“后窗”,在秋千上晃荡了3个小时,看见张移从门口走过,她用手指勾了勾
    ,示意我出来。秋天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寒冷的味道,她拿出两张电影票,是天大求实礼堂
    的,“王家卫影片回顾,去不去?”她头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头巾,上面还有燃烧的火苗,
    很酷,像个摇滚艺人。张移头上的板儿寸已经长得跟荒着的草皮一样,所以别的系男生到
    处说她: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逃难的,仔细一看原来是金融学院的。张移不在乎,裹上
    块头巾照样在校园里风光。
    张移性格里有很多女孩缺少的东西,她豪爽,干脆,喜欢帮助人,从来不小心眼儿,
    至于她喜欢抽烟、不用化妆品,有时还不戴胸罩,都是她扮酷的特点,所以,在接下来的
    时间里我们一直挽着胳膊像好朋友那样在校园里走。
    10月10日 发现窥探隐私的人
    端着饭盆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芦荟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只是没人修剪的它们
    长得张牙舞爪着,丝毫不让人觉得可爱,倒更像是科幻片里的转基因植物。
    太阳照得人暖暖的,我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透过玻璃看空气里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光
    圈。斜对面男生宿舍楼的窗开着,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贪恋秋日正午阳光。我正准备打开
    窗,跟他打个招呼,可推了推眼镜我才发现对面的男生好像不是在感受阳光,他的眼睛上
    架着一个黑色的东西—望远镜!男宿舍楼的正面对着教师家属楼。刚到学校的时候就听师
    姐们说过,有些男生整天架着望远镜窥探别人隐私,有人声称看到过家属楼一新婚夫妇白
    天穿着三角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还有人不惜血本去买红外线望远镜在夜里用。我一
    直不相信,会有人那么无聊。而现在就有一个这样的人在我的视线里,他跟我们同层,只
    要他把镜头稍稍调整角度,就可以把我们宿舍尽收眼底。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已经有好
    几次白天没拉窗帘就把衣服给换了,真是倒霉。
    我把这事跟她们几个说了,可她们似乎全都比我聪明谨慎,身上不挂衣服的时候全都
    把门窗挡得严严的。而且老大还说在她们高中就有过这样的事,这很正常。最可恨的是张
    移,她明知我可能被人看见就够生气的了,反倒还说人家可能连我身上有几个痦子都给数
    清楚了,她用勺子敲着饭盆满不在乎地说着风凉话,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10月11日 游泳时想起体育老师
    这么冷的天老四非要去游泳,还硬拉着我去,说什么全民健身从我开始。我拗不过她
    ,只好拿上泳衣跟着她去了。
    我以为她会去学校的游泳馆,谁知她转来转去出了校门,原来学校旁边新开了一家游
    泳馆,她说她并不是因为这家游泳馆刚开业才来,而是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游泳。我问她
    这天是什么日子,她就不肯说了。她就是这么个人,她不想说的事情,就算你用铁棍撬开
    她的嘴她也一定不会说,所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总算聪明了些,只要她不想说的事我
    一定不追问。开业第六天,门票还半价优惠着,很便宜。
    游泳馆里暖和极了,人也不少。我们很快换好了泳衣,准备下水。临出更衣室的时候
    老四还拍了一下我的屁股,一个劲地叮嘱我下水小心别被流氓摸,还故意笑嘻嘻地补了句
    “这么性感的泳衣。”我说刚已经被流氓给摸了一下,咋办吧。我们闹着从更衣室里走了
    出来。我的身材在宿舍里面是公认最好的,尽管我的五官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它们组合在
    一起的时候就是很协调,从小到大有无数个人说我长得漂亮,身材又如何好,或者年长些
    多年未见的人一见到我准会说这孩子出落得越来越水灵,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一点都不用谦
    虚。只是整日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突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实在有些不自在,一
    直用双手抱在胸前。
    水很清,也很暖,可浅水区都要两米深,看着水池边的指示牌我头都晕了。我只在1.
    4米深的水游过,勉强能游上50米,水一过胸我连气都喘不过来,两米深的水还不把我给淹
    死。我蹲在水池边一个劲地在嘴里念叨着,说什么也不肯下水。
    与其说是我跳下去,不如说是老四把我推下去的。求生的本能让我在水里很快就扑腾
    起来,并且游到了岸边。我扶着铁架子脚踩着水,其实这样也舒服些,水可以遮住我发育
    得极其成熟的身体,我不喜欢异性的目光在我的身体上做丝毫停留。
    从小到大,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大方、很勇敢的人。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上游泳课
    ,全班的女生们没有一个肯脱掉衣服去换泳装,她们故做生涩的举止让我厌恶之极,我第
    一个脱下衣服换上了泳装,只是换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刚刚发育的两个小小山丘一样的乳房
    就那么明显地凸了出来,任凭我怎么收腹都无法掩盖。我在男体育老师的表扬声中始终保
    持着低头、弓腰的姿势。我的余光能看到男体育老师强健的身体和胸口浓密的体毛,以及
    正前方身体中央那块三角布里高高隆起的部位,我知道我的脸一直红着,也许就是从那个
    时候起,我开始对异性的身体有了一种莫名的好奇,并且朦胧中觉得只有像体育老师这样
    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体育老师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勇气,于是我第一个接受老师的指
    导,他那双有力的大手托在我腰上的时候我觉得这才叫做幸福,甚至我还在心里偷偷地叫
    自己女人。也是我第一个离开了男老师的手,很快我就能在游泳池里踩水,我的名字不知
    被体育老师叫了多少遍,直到第二天我才觉得胳膊和腿已经没有丝毫力气,酸疼得抬不起
    来了。
    小学的时候男生和女生分成两派整天斗争,男生人少,每当打不过我们的时候就总是
    找个一年级的小男孩扒光了裤子往我们面前推,于是女生所有的防线不攻自破全都尖叫着
    掉头就往回跑,实际上天知道大家眼里根本就什么也没看见。女生的王牌就是快要输的时
    候就全都往女厕所跑,这时候的男生就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直到没了耐心走开。年幼的我
    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懂得用性的差异去保护自己,在今天看来这些小伎俩未免无知而可笑
    之至,可如今性的差异究竟是能让我们保护自己,还是伤害自己呢?
    游泳馆里人越来越多了,各种各样的三角裤在我眼前晃着,水都有些变得浑浊。我没
    有看到一个让我向往的背影,水轻柔地抚着我的身体,突然有种渴望,如果在这时候,如
    果能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拥着我像鱼一样在水中共舞,将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苏简,为
    什么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身影,是他。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9)

    10月12日 上网宣泄
    图书馆的灯很亮,多媒体教室的坐位已经满了,我坐在第三排中间,旁边都是噼噼啪
    啪敲键盘的声音。我的邮箱里只有一封玫玫发的电子邮件,很短,告诉我以后不写信了,
    发邮件,还留了个QQ。
    在电脑的自动连接地址里每次点开都出现一个页面,那蓝色让人心旷神怡。我进了ww
    w.mydawn.com聊天室显示在线人数已经达到了38人,屏幕像个帘子一样不停地往上翻着,
    让我眼晕,不知道点谁聊好。
    左岸:Hi:)MM,你来了。小生这厢有礼,你抛个眉眼先!
    细雨清风:我近视,都抛眼镜上了,你要的话,两片玻璃送你,呵呵。
    左岸:MM还小吧,哪里读书?
    细雨清风:嘟!你是何方妖怪,跟你姐姐我如此说话。我是金融学院的,你呢?
    左岸:文科MM个个貌美如花啊,不像我们系,女生本来就少,长得都很专业,中国古
    典名著里丑女的集中特点都集中在她们脸上。七宿女生一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七宿女
    生二回头,计划生育不用愁,七宿女生三回头,吓得黄河水断流。
    细雨清风:哈,晕倒:愁啊愁,洞房里钻出个大马猴。
    左岸:你的ID固定吗?我开始向往你的样子,描述一下,OK?
    细雨清风:我是恐龙,浑身鳞片,头上长角,吃东西要用舌头舔,走路缓慢。
    左岸:嗯,像穿山甲。91.213.12。
    细雨清风:什么东东?
    左岸:你的IP。
    细雨清风:挨屁是什么东东?
    左岸:你的地址,大几的?
    细雨清风:大一。
    左岸:你经常在同一个地方上网吗?
    细雨清风:是啊,学校里只有这个地方网速快,来晚了没地方坐。你在什么地方?
    左岸:在网吧。我身边都是骂街的声音,他们都带着耳麦在语音聊天室甩脏话,花样
    翻新我就剩吃惊了。我刚才在玩半条命,连机打游戏就是过瘾。
    细雨清风:你一定是差生。
    左岸:谁说的!我是校园网的网管。
    细雨清风:老鼠和蜘蛛相亲,可她根本看不上蜘蛛,回家告诉母亲不同意,老老鼠就
    劝她:你还想找什么样的啊,人家起码还有一个网站。
    左岸:哈哈,你就是那只土拨鼠吧?
    细雨清风:我要下了,以后再聊。
    左岸:Wait!明天来吗?
    细雨清风:随遇而安,老大:)See U。
    左岸:Girl,MM,I 老虎 U
    细雨清风:德行:)hehe。
    关掉对话框,一直退到Win dows98的界面,我站起身,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屏幕,电脑的
    光折射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一个都跟巫婆似的,表情怪异。大部分人在聊天。
    天黑了。小卖部那儿有个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像吵架又像惜别。校园里就是这样
    ,哭哭笑笑四年的时光流没了,走过了的,永远无法回头。时间这东西向前看的时候觉得
    每一天都那么难熬,都那么遥遥无期。可一旦转身回望时,会发现所有的日子像一捆稻草
    ,轻轻的,扔到火堆里,能瞬间燃烧。
    特别羡慕我们13宿那些师姐,整天蹦迪、和男朋友在林阴道上散步、宿舍楼门关了才
    意犹未尽地开始吻别、然后打电话找人下楼开楼门……
    荷尔蒙这东西挺神奇,我亲眼看着我们楼里那些以前稳重得像老太太似的女生勾着她
    们男朋友的胳膊,连脚步都轻盈了。我们宿舍的老五也在热恋,床边的化妆品明显增多,
    脏内衣经常裹在被子里人就没影了,害得我们谁也不敢给她铺床,只能干等着寝室被评为
    最乱宿舍。除了每天晚上打电话来让我们给她开楼门,几乎见不到她的人影。
    那些可以依傍的肩膀什么时候能到我的身边呢?
    在宿舍门口买了瓶雪碧,其实我不渴,只是想往自己身体里灌点儿凉凉的东西。
    10月13日 迷上网络
    左岸:美女:)终于来了啊。
    细雨清风:你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吧?
    左岸:如果我说是,你心里会有一丝感动吗?
    细雨清风:够戗:(
    左岸:91.213.12,还是这个挨屁!
    细雨清风:你什么专业的,喜欢查别人位置?
    左岸:俺们那尜都学计算机,俺们那尜都爱看美女。
    细雨清风:你还在网吧?
    左岸:不在。你有BF吗?
    细雨清风:没有。我长得普通,性格内向,魅力值不够,还在加油。
    左岸:^8^美女都爱这么说。你的要求很高吗?
    细雨清风:不高。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我等待生命里的奇迹,但不奢求。爱让人烦恼
    ,你说是吗?
    左岸:不是。我不会让你烦恼。
    细雨清风:德行,切!
    左岸:我是天大的,计算机通讯专业,大三。我们能见个面吗?
    细雨清风:见面?见面干吗,这样不好吗?也许我们一见面连话都没有了。我可不愿
    意网恋。
    左岸:你内心设防壁垒森严,这样影响你的美丽。
    细雨清风:你觉得我立刻跟你上床就不影响我的美丽了?
    左岸:你怎么这么说话?
    细雨清风:我不愿意相信你。
    左岸:你可以不拿我当男朋友,见一面总可以吧,我给你看我的学生证。
    细雨清风:真没意思,网上的朋友大概只有这一种结局。我下了,See U。
    聊天记录断断续续,我的生活平淡无奇。
    到处都是漂亮的女生,文科学校注定男女比例失调,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男生就成了
    活宝,不知道正被多少怒放的花儿惦记呢,所以很多人都去校外找,她们觉得自己学校里
    已经没什么好货色了。所以,隔壁理工大学成了接收我们学校美眉的基地,周末你去人家
    地盘的舞厅看看,清一色金融学院的girl。
    父母没有遗传我先天丰富的EQ,我只想把四级过了。
    文学社的活动时有时无,因为不太愿意看见苏简,所以那座楼我很少去。除了我们班
    和宿舍的人,我不再认识别人。我们没有机会偶遇,即使我们在同一个校园里擦肩而过,
    即使我们在相邻的座位上看书,即使我们在同一张桌子上上机,即使我们彼此都看着对方
    ,我们还是不能相识。我迷上了网络,用陌生的姿势与人交往,变换身份畅谈的快感能让
    人兴奋。
    我一般的作息时间是这样的,早晨6点晨跑,背半个小时单词,8点去教室,下午在阶
    梯教室自习,晚上做四级练习两小时,上网一小时,跑回宿舍,一天结束。
    试行阶段除了晨跑只坚持了两天,剩下的都按计划执行。
    10月15日 受伤
    我用饭卡在刷卡机里一遍一遍地蹭,上面的数字还是0,没办法只能去队伍反面的一个窗口
    充值。再回来的时候西红柿炒鸡蛋已经卖完了,前面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嚷嚷着要吃爆腰
    花,我听见那个牙有点疵的红格衬衣说,多吃洋葱性欲旺盛。他一脸得意,站在窗口前面
    大声说:只给那么几片腰花,多给点儿洋葱总行了吧。然后是一阵笑声。
    我要了份和他一样的菜,补肾。坐在东北角的地方开始进食,没有胃口。
    大食堂里男生特别多,每个排队的女生都要经过无数目光的测量。食堂周围大部分分布着
    男生宿舍,孤单的一座女生楼显得很高贵,学校几乎85%的男生都在这里吃饭。今天没有遇
    到什么熟人,我来得有点晚了。
    几天都没有去多媒体教室上网了,不知道玫玫来信了没有。
    经过运动场的时候看见几个校队的在练竞走,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坐在操场看台上看秋季运
    动会,一边给自己班加油,一边写广播稿。不知道为什么,走过了中学时代,却经常想念
    那段时光。
    当时我最害怕跳马,练习的时候,每次我咬着牙助跑,但那个宽宽的箱子那么宽,我的腿
    怎么可能劈开呢。每个人只有三次机会,看着队伍前面一个人一个人地消失,我的心都快
    蹦出来了。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一直暗恋的体育老师,可他根本不看我,自顾自吹着手
    里的口哨,一声声让人心碎。
    又到我了。
    我看着更远处的一个单杠,把心一横,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的懦弱,只能跑。第一次跑到
    离鞍马还有一米的距离我害怕了,停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转回去,再跑。简直就是撞
    南墙,没有时间让我停顿了,我的胳膊撑住了绿色的人造革,甚至把它往前推了一下。没
    有意识是怎么把腿分开的,就已经整个人摔在鞍马下面。腿中间一热,我不敢站起来,一
    直坐在垫子上抽泣。大概把体育老师吓坏了,刚派人去找医务室的大夫,转身又弯腰要抱
    我起来。
    所有人都围着我问感觉怎么样了。我一直哭,因为我不敢起来。后来我还是被医务室的大
    夫搀走了。垫子上留下了一片黑色的血渍,大概直到现在那上面还有我的痕迹。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让我厌恶。那个长得有点像倪萍的大夫说没事,只是正赶上来例假。可
    我觉得自己的处女膜被震破了,大夫说不可能,但我一直这么觉得,甚至想到以后我的新
    婚之夜怎么跟丈夫解释。
    我们当时特别喜欢看短跑比赛,看那些高年级发育好的女生跑步,剧烈的跑动让她们的乳
    房在紧身运动服里几乎喷薄而出,从老远上下晃动着就过来了,视觉感受特别暧昧。我们
    在一边指指点点,看得那些男生都有点羞涩。
    青苹果季节在生命里一晃而过,没有痕迹。
    我们玻璃一样透明的心事到了大学,就有些黯然。以前上体育课,老师热衷让我们锻炼脑
    筋急转弯,一会儿让向左转,一会儿让向右转,反映不过来的人转着转着就面对面了。我
    每次听到口令的时候都要先确定一下哪只手写字,找到右,才明确左。
    可是,失去口令的时候,我们也失去了方向。
    左或者右,哪一处才是该抬腿的地方?
    我从多媒体教室走过,那层楼的灯很亮,我想去聊天室,但我还是往经济系的圆楼走了。
    10月17日 相遇
    一整天都在听课,吃完晚饭跟张移去逛八里台文化市场,我买了一个藏饰手镯,无论
    干什么
    手腕上都哗啦哗啦的,像盘丝大仙。张移买了三张盘,还买了件太空人的T恤衫。过马路的
    时
    候她的手就放在我的腰上,姿势和我们前面的一对儿情侣一样。我转过头笑笑:“你是我
    男朋
    友啊,哈哈。”她的皮肤在夕阳下那么细腻。张移动了动嘴角,显然她的注意力都在过往
    的车
    辆上。
    过了马路,她的手还没放下来,站在一个卖烤山芋的摊子前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
    “哈哈,我说你的动作好像我是你女朋友啊。”
    “呵呵,要是你愿意,咱们就将错就错,你说怎么样?”
    “好啊,好啊,张哥哥我要吃冰激凌。”
    “得了吧,我养不起你!”她笑着打了我屁股一下。
    我让张移跟我去多媒体教室上网,她假装很不愿意地跟我去了。走廊里我的高跟鞋显
    得特别
    响。到教室门口,看门的老师很潇洒地扔出我们的学生证,“就一个机位!”我们俩抻着
    脖子
    往里看了看,确实没更多的空位了,所有的人都没离开的意思。张移知趣地拍了我一下,
    “你
    进吧,我回去看书。晚上早点回去。”没来得及跟她答话,张移已经走了。
    聊天室在线15人。
    左岸:终于等到你了,My love。
    细雨清风:哦,你好。
    左岸:怎么这几天没来?
    细雨清风:怕怕啊。
    左岸:你怕什么?我一直等你,想跟你见一面。
    细雨清风:我说过我不见网友。
    左岸:我们不能是朋友吗?网络只不过是一个媒介,你为什么不让自己接触一种新鲜
    的生活
    呢?我们见一面吧。
    细雨清风:呵呵,怎么见。我们手里拿政治书还是参考消息?
    左岸:你现在关机,回头,就能看见我。
    细雨清风:???????
    左岸:是的,我在你身后。
    细雨清风:怎么会?
    左岸:我会一直等,直到你关机,直到这里关门。我们能见一面吗?
    细雨清风:你早知道我长什么样,是吧。
    左岸:呵呵,你的IP透露了你的地址,一看那个号,我就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上网,所
    以从遇
    到你的第二天,我就和你在一个教室上网了。
    细雨清风:天啊。你这个妖怪。
    我的手停在滚动的屏幕上,耳朵却一直在倾听身后的声音,哪个是他的,他长什么样
    ,我该
    回头吗?他还在继续说着话,我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有点脏了。我的头发该剪了,一直
    坐在
    电脑前眼圈是不是已经黑了……
    嘀嘀。胸前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我感到很多脖子都在动。是短信息。我低着头,绿
    色的屏
    幕在手里涣散着光亮:如果我有一百万,我要送你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九角。我没
    有一
    百万,所以只能用剩下的一角钱发个短信,祝你快乐。
    是苏简。
    我没有回复,关了所有的界面,站起身往后面看了一眼,一个人也从电脑椅里站起来
    ,他笑
    了一下,指了指教室门。我径直去换学生证。
    “我叫钱宾。你不会生气吧。”一张憨厚的脸,跟假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居然穿了
    件中国
    电信的衬衣,小眼睛眯缝在眼镜片后面,个子比我高不了多少。
    “我能拒绝吗?我可不想睡在教室里。”他的样子我不喜欢,至少第一面没有惊喜。
    “喝可乐吗?”我点了点头。似乎男生都喜欢抢着去付钱,好像这样就能给别人留个
    好印象
    ,暗示未来的日子他能支撑生活。我看着他在小摊上跑来跑去,浅笑了一下。这是追求者
    的表
    达吧。
    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手里还多了两个冰激凌。
    “你有女朋友吗?”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已经化了的巧克力。
    “没有。有还找你干吗?”他故作镇静特别可爱,我打算逗逗他。
    “我对你没感觉,你去追别人吧。”
    “不去。万一你忽然爱上我,可我已经有了别的女朋友,你得多伤心啊。”
    “德行。”
    风从我的身边掠过,没有痕迹。在我的感觉里,爱情就是一场酷烈凄艳的言情故事,
    上面布
    满了绽裂的伤口。那是一个丛林,我们在惊喜中寻找各自的归属。我看不清自己的爱情,
    张移
    说,她的爱情就是在将熄的灰烬里闪烁着的艳丽血色。
    我默默地喝着可乐,看桌子上一个晃动的水珠。人与人的相遇是因为缘分吗?在我的
    生命里
    来来回回的心动也有很多,但它们在我的心里最后都归为平静,始终没有成为我生命中的
    璀璨
    。他离我那么近。一个从两站地以外天天骑车在多媒体教室等我的男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
    。
    或者先当朋友吧,我向自己妥协了。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10)

    10月23日 第一个为我打架的男生
    爱情,是色彩斑斓而饱满的憧憬幻影。
    “502赵文雯,楼下有人找。”
    “来啦!”我大声喊着,一边换鞋。
    张移坐在桌子上,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盯着我,她始终没说过话,当然,我也没时间听她
    说话。我和钱宾是不是在谈恋爱,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因为我根本没有思念更没有过任
    何冲动,我们就向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只是好朋友。不过,在我们宿舍人眼里可就没那
    么简单了。
    我像所有有人等的女孩子一样,跑着下楼,然后一把挎住男朋友的胳膊,并且带着满脸的
    幸福感。他每次都说“慢点,慢点。有的是时间。”看着他,伸出手接过我的肩膀,我觉
    得我已经爱上了他。
    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我也经常跟他抬杠,从语言上,你根本看不出我们是情侣,是
    的,我们更像哥们。
    谁都没再去过多媒体教室上网,我们的时间都凑在一起到阶梯教室自习,他在准备GRE。我
    才知道钱宾是一个非常刻苦,非常执著的人。他跟我出去玩的时间,一定要用熬夜补回来
    ,他说他正在申请美国的学校读研究生。
    《黑暗的舞者》是我一直想看的片子,他们学校礼堂正好上映,我就和他一起去了。学生
    专场总是闹哄哄的,所有的票都有号,但按号坐的人太少了。我们从太平门的门帘子探进
    头去,已经演上了。手电照了一下他手里的票,我们就跟着那束光往前排走。
    “哎哟。”我踩了自己的脚,差点摔倒。
    “跟着我走!”手一下子被他抓住,那是一双并不细腻的手,硬硬的,很有力。终于坐下
    的时候,我紧紧盯着屏幕,我知道他已经转过脸看我,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
    手上的温暖还停留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手越来越热。
    我阻止了自己的头往左靠的欲望。灯亮了,说片子未到请等待。电影院里一下子就闹腾起
    来。他问我渴不渴,我不渴,我却点了点头。他就从很多膝盖旁边挪出去了,回来的时候
    举着开心果和冰激凌。
    太平门的灯一直隐隐地亮着。银幕的光打在我们的脸上。偶尔有手机响。我们的手始终在
    一起握着,手心里都出汗了,还是没人松开,好像这么一松就再也握不住任何机缘。
    感情来得那么快吗?我幸福地站在原地。
    他说出去打个电话。我一个人看着银幕,才看出谁是女主人公。
    忽然觉得腿上不对劲,低头一看,一只手正在我的腿上搭着。不停转换的光影照得我眼晕
    。没错,是有一只手强硬地放在我的腿上,都能明显地感觉到温度的传递。我又遇到流氓
    了。
    转过脸,把所有的愤怒和仇视都揉在目光里,我就那么盯着这个坐在我身边的人,一个近
    40岁的老男人,满脸的龌龊。他并不看我,手还在原地放着,甚至在我看着他的时候还往
    上动了动,他脸上没有表情,但他心里大概充满了快感。
    我左边位子是空的,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没有站起来扇那个混蛋的耳光,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懦弱,所以一直无所顾及。我觉得
    已经在那里坐不住了,起身,从另一边的膝盖穿出去,很多人抬头,我的影子从很多人的
    身体上滑过。
    原本黑黑的通道已经能看得非常清楚。出了太平门,钱宾居然还在打电话,看见我显然吃
    了一惊。我没看他,径直往大门走,脚步飞快。他从后面跑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怎么
    不看了?还没完呢。你别生气呀,我接个家里的电话。”
    我甩开他,接着走。突然,我发现这个眼前的男人无法给我任何安全感,虽然我们从来没
    说过彼此是恋人,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但我对他的依赖是从未有过的。
    他还在道歉,在追问。
    “刚才有个流氓摸我的腿你知道吗?”我大声叫着,觉得心里无比委屈。风把塑料袋刮得
    哪儿都是,有一个红色的挂在我的鞋上。我抬脚,没有甩掉。
    我以为他会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在我两个肩膀上只停留了两秒。
    “操他妈的,我非把那孙子废了不可!”钱宾从墙角拾了块破砖,已经跑回去了。
    我站在太平门口,想阻止一切发生,可是一切已经开始了。
    “我操!”我听见这个熟悉声音的时候,第11排乱了。
    咒骂声、口哨声、校卫队劝解声……太多我陌生的声音因我而起,我还僵直地靠在太平门
    边,黑暗的舞者还在跳着舞蹈,我分不清哪里更像一场电影。
    我们都被校卫队的带走了。那个流氓的头还在流血,钱宾的手破了,衬衣也被撕了。我哭
    着跟在他后面,他倒像个英雄,摸着我的脑袋说:“傻瓜,哭什么,我又没受伤。”
    那是一个无法安睡的夜晚。我们轮番做着笔录,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束说了很多遍。我们
    被允许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凌晨4点,能去哪儿呢,连卖早点的还没起。
    我们就在清洁工唰唰扫地的声音里往荷花池走,校园那么安静,只有我们,一个脸上泪痕
    未干,一个衬衣上血渍斑斑。天上的星星依然很亮,我们并排坐在湖边的椅子里,像一对
    褴褛的夫妻。
    他问:“你还好吧,没被吓着吧。”
    我只是觉得很累,摇了摇头。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
    鼻子里都是清晨充满凉意的空气,我的头大概没有力气了,颓然倒在旁边的肩膀上,有点
    硌,我换了个舒服的角度。我是不是一直被钱宾抱着,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那一瞬间的幸
    福在身体里蔓延,它让我安心地睡去。
    一个温暖的早晨,我先听见晨练人的脚步声、鸟叫声,我知道天亮了,可我不想睁眼,一
    切就像烟花一样,瞬间的美丽也许就再也不见了。我能感到肩膀上那个手臂的温暖,能感
    到他血管的跳动,他的手像蝴蝶一样在我的肩上停留,轻轻的,没有重量。他一动不动的
    温暖淹没了我。
    睁开眼的一刻就碰到他的目光。我不好意思地直了直上身,揉揉被阳光刺伤的眼睛。
    我想吻他,但没那么做。事实是我们各自回宿舍拿书准备上课。像好朋友一样叮嘱晚上要
    早睡觉,做个好梦,甚至没有再碰一下手。
    10月25日 结束初恋
    我彻夜没有回宿舍又成了她们几个杜撰段子的素材,小四川一直说“没想到,你也这
    样了”
    ,就好像我是去傍大款或者陪吃陪聊去了。我对她笑笑,什么也没说,我不想跟任何人说
    。这
    是一次意外的幸福,我爱上了那个小眼睛男生。他是第一个为我打架的男生,在我心里,
    湖边
    甜蜜的幸福一直在荡漾。
    所有的日子开始有了期待。
    门卫大娘“502赵文雯,楼下有人找”是这个秋天传递爱情的声音。
    他还是按时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我还是跑着下楼,勾着他的胳膊去教室或者图书馆或者
    去
    校外。我们的亲密动作只局限于相挽。
    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胆量再离我近一点,当我暗示地笑着往他怀里靠的时候,
    钱宾总
    是把身体错开,然后指着我身后说“你看那面。”其实那面什么风景也没有,我还是转过
    头,
    很伤心。
    去“后窗”是我的主意,我们坐在彼此对面,幸福地晃悠,幸福地笑,他的小眼睛藏
    在黑边
    眼镜后面成了一道缝。我看着窗外不断有人从自行车后倚架上跳下来,不断有遥远的笑声
    传来
    。好像一幅画,完美得虚幻。我听见他说:“你爱过我吗?”
    我被吓了一跳,一只手抓着秋千的粗麻绳,一只手赶紧去拿放在桌子上的珍珠奶茶。
    那些珍
    珠黑黑的,都沉在杯子底儿,嚼在嘴里像没搅和开的团粉疙瘩。我的嘴叼着吸管,不知道
    该怎
    么表达。
    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息。
    我看见他低头按着按键,非常专注。幽蓝屏幕的光照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
    种熟悉
    的遥远让我感觉到一股措手不及的暧昧。我该说什么,爱还是不爱,我犹豫着,尽管在现
    在之
    前,我在心里说了很多遍:钱宾,我爱你。可是,现在当着他的面儿,我连点头的勇气都
    没有
    了。
    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问题,又嘻嘻哈哈地说起了《大话西游》
    ,像个
    孩子,一直用脚尖踹地,忽悠忽悠地让自己的身体在我面前飘。我看着他笑,很长时间。
    “你说要是我走了,你会想我吗?”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自言自语。
    “你去哪儿?”其实我在心里说:我会非常想,我会舍不得。
    “上海奥尔公司要我去,在那里实习半年,毕业后直接送到德国培训,在德国待一年
    ,然后
    看成绩再派往别的国家。其实我拼命考GRE也是为了出国,要是这个公司所有的条件还行,
    我
    就去上海。你说怎么样?”他白净的脸上雀斑很明显。
    “好啊,好啊。以后给我带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其实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说:别走
    啊,我
    怎么办?可是,笑容背后,我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那以珍珠奶茶代酒,祝福我吧。”他举起只剩下珍珠的杯子。
    一声脆响,我的祝福是酸楚的。
    “那你也要祝福我。”我执拗地要求,使劲晃着他放在桌子上的右手。
    “我祝你越来越年轻貌美。”
    “那我祝你越长越高。”
    “我祝你学有所成。”
    “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我祝你爱情顺利。”
    “那我祝你找个好老婆。”
    “我祝你儿女成群。”
    “那我祝你身体健康。”
    “我祝你找个好老公。”
    我停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那我祝你给我找个好嫂子。”
    …………
    我们笑着,像划拳一样想着所有能说出来的美好祝福,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今天的开
    怀更像
    一场看不到终点的决绝。在那些貌似温暖的祝福里,我听出了他想说的话,他要走了,所
    以不
    能许诺我未来。我知道。
    天渐渐黑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6个小时,我们面前的杯子盘子撤了很多次,可我们
    都没
    有要走的意思。每个桌子上的蜡烛点上了,他的笑容就在烛光里跳动,眼镜反光,像个挡
    风玻
    璃亮亮的,阻隔着我投射过去的目光,那里面有挽留,有不舍,可我知道,他什么都没看
    出来
    ,或者,是不想看出来。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牛皮的面儿,很厚。
    本子滑过来。“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里面没有字,很干净。我看见每页的注脚上有一行小字,“平凡:沉默
    的能量
    。关怀:人类正在消失的动作。”
    “我后天就去上海跟公司谈谈,顺利的话就把合同签了。送给你个小本,你这个人爱
    忘事,
    以后把事情都记在本上就好了。还有,以后别一个人去电影院,最好找你们班的人一起去
    上自
    习,还有什么,让我想想……”他一口气说着,仿佛在做最后的叮嘱,我受不了他的关心
    ,尽
    管这是人类正在消失的动作。
    “我们不会永远不见面吧?”
    “不会!”
    “好,那你的这些叮咛留着以后慢慢说。别让我觉得今天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不
    喜欢空
    气里漂浮着伤感。”
    “嗯。”
    一夜是我入校以来最漫长的黑暗。
    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可笑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的,所有的心事还
    来不及
    说,就已经不用再说了。
    11月1日 伤心
    我本来想送钱宾一件礼物,但我觉得那样似乎暗示着我们以后连友情都要断了,
    还是把机会留给以后的日子吧,我还希望能在宿舍门口看见他。
    送钱宾上车,他伸出半个身子想打我的头,我按着手机给他转发玫玫给我的可笑
    的短信息,我们晃着手机哈哈大笑,一点不像离别。
    我知道他只是去签个合同,很快就要回来。车动了,呼哧呼哧地,慢慢往前挪。
    我跟着跑了几步,听见他在窗口喊“别跑,小心摔着,发短信啊!”火车带着他
    的声音越开越快,我看见他的胳膊还伸在车窗外挥动。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我
    的眼睛才找着出站口,眼泪在脸上干了湿,湿了干,很难受。
    11月5日 孤单
    偶尔跟钱宾通过几次电话,他说他的合同已经签了。
    我始终看不清自己的情感,也许是把自己包裹得太严了,我很想跟他接吻,我很想在他怀
    里睡去,我很想说我会等他,但好像一切的自主权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为了让自己恢复心
    态,我必须学着忘记,学着疏离。
    我没有再给他发信息,只是手机里存的都是他的号码。
    钱宾回来了一次,只有一天的时间,白天忙着跟他的哥们告别。我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晚
    上10点半了,离宿舍关门还有半个小时。
    看着他从天南街的尽头跑过来,影子有些恍惚,我甚至无法确定那个人是不是钱宾。
    他站在我面前,满身酒气。
    “对不起”,他拘谨地捋着头发,拉着我的手笑着说:“我心中的好姑娘你可不要生气,
    哥哥明天就要离你远去,就让那美好的记忆深藏心底。”
    我们一起笑了,他总是能控制所有的气氛。夜晚的校园是静逸的,我们的脚步重复着昨天
    的路,杨树叶子哗哗响着,他还在叮嘱我以后应该注意的事,好像是一个送别的父亲。我
    们的衣服被彼此的手臂摩擦得唰唰响,它掩盖着我内心的潮湿。
    我的宿舍还有很多灯没有熄,突然不想回去,突然想跟他说“留下了,好吗”,可是无论
    我的心我的大脑如何汹涌,一切还是那么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把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会这样。然而我不知道自己会在他的肩膀上哭得那么委屈,我的
    世界已经淹没了。
    一些迟归的脚步在我的身边放慢、停顿、远去。我们彼此拥抱着,就站在宿舍的大门口,
    一动不动。
    11点。
    这是最后的诀别吗?我听见自己的哭声。他潮湿的嘴唇停在我的脸颊,擦拭我满心的苦涩
    。谁的宿舍里响起刘若英的歌: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样孤单一辈子
    我想我会一直孤单
    这样孤单一辈子
    天空越蔚蓝
    越怕抬头看
    电影越圆满
    就越觉得伤感
    有越多的时间
    就越觉得不安
    因为我总是孤单
    过着孤单的日子……
    当爱在靠近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用手抓住。
    大娘催促着要关楼门。我忘记了我怎么上的楼,怎么躺在床上,怎么哭着睡去。
    一天就漂浮在伤感中度过了。
    11月8日 两天不吃不喝
    我的初恋彻底结束了。钱宾走了,他在火车站打的电话,没让我去送。放下电话的时
    候,他
    的火车已经开了。
    晚上,我去了多媒体教室,里面的人依然很多。在聊天室挂了3个小时,没有说一句话
    。我
    很奇怪当初钱宾为什么要追我,最后的结局又成了这样。在关机的时候我想通了,其实以
    这种
    方式告别是最好的安排。我相信我们在很久以后依然会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我还是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两天。
    想念一个人,用满心的疼痛。
    张移一直在我的身边,像个姐姐一样,每天给我打饭,抄笔记,她什么也不说,最多
    拍拍我
    的头笑一下。
    我以为我会大病一场,可是没有,连发烧都没有。我只好让自己变得正常一点,因为
    生活不会为我停顿。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11)

    11月13日 期待
    家里平静得没有生气,每次回到家的时候都没有一丝变化,哪怕是不好的变化
    呢,至少会让
    人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生活吧,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我就这样想。
    妈让我去买菜,我真是一百个不情愿。我讨厌极了菜市场里面那种鱼腥夹着烂
    菜叶的那种难
    闻的气味。外面不冷,我把头发在脑后简单拢了拢,穿了身运动服,还是下楼去
    了。反正离做
    饭还早,我钻进了音像店。
    流行音乐离我好像越来越远了,半年出现的新人我全都不认识,正在我拿着一
    张CD分辨真伪
    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流氓。我急忙像触电一样闪了一下身,躲开这只手,
    转身去看。一
    张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脸闯进我的视野。我飞快地在大脑里搜寻与这张脸有关的
    记忆,没有结
    果。那张脸上的嘴咧了咧,上唇足有半公分长的胡须也都向上翘了起来。“怎么
    ,连老同学都
    不认识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我皱着眉,可还是没想出这个人是谁。“赵
    文雯,你胳膊
    肘上的疤还记不记得啊?”“噢,天啊,你是孙建军,那个蔫蔫坏坏把我从椅子
    上推到地下的
    同桌?”我真的没看出来,他小学毕业后就转了学,我们再没见过面。关于他的
    记忆一直停顿
    在小学的毕业照里,矮胖的个子,圆圆的脸蛋儿,小眼睛笑的时候眯成一条缝,
    声音是脆声声
    的。如果他不说,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他和眼前这个个子高高满脸青春痘还留着
    小胡子的男孩
    联系起来,声音也变得让我吃惊。每天对着镜子看自己成长的变化我都有些手足
    无措,更何况
    突然碰到多年未见的他就更是让我一时间难以转变角色,可时间并不会因为我不
    愿长大而停滞
    ,所以我还是选择接受了面对成长的现实。他从身后拽出了两个男生,给我介绍
    了一下,说是
    他的同学。他们在音像店已经待了一会儿,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打台球,反正在家
    闲得百无聊赖
    ,还不如跟同学去玩会儿。
    我用孙建军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碰到同学了要去玩会儿,妈急忙问是男
    的女的,我说
    是小学的同学并说出了名字妈这才放了心。
    台球社离家不算远,只有5张桌子,玩的也差不多全都是学生,只有我一个女孩
    夹在中间。
    我不懂台球规则,也看不出他们打得是好还是坏,只是听着乒乒乓乓一阵脆响然
    后就会有球掉
    进口袋。他们让我试几杆,我拿着长长的球杆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就是拍了别人头
    ,试了几下我
    连球都碰不到,打这个我真不在行。不过看他们打也总比在家呆着无聊强,我端
    着可乐站在阳
    光里,笑眯眯地看着看也看不懂的球,思绪早就飘呀飘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等我
    意识到需要上
    厕所的时候才发现,我前面已经放了三个可乐罐了。我从后面拽了拽正打得起劲
    的孙建军的衣
    角,小声说我要上厕所,他头也没回向后面指了指,还说不分男女划好门。我顺
    着他指的方向
    跑了过去,一个很小的卫生间,进去急忙关了门,黑黑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
    ,就在我把裤
    子脱了一半准备蹲下去的时候,我傻了。地面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
    悬在半空中的
    白瓷盆。我提着裤子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可以解决问题的地方,又对着白瓷盆研
    究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这可能是供男生小便的地方。原来男厕所是这样的,我还在白瓷盆前面
    站了一下,又
    把两手放在下腹前,嗯,高矮差不多。我觉得好笑极了,回去一定要跟玫玫说一
    下。抬头的时
    候看到了镜子,我的脸又红了。
    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让我们发现无数自己不曾知晓的算不上是秘密的秘密,除
    了脸红,我们
    还能做什么呢?
    11月15日 领略写真集
    还没进宿舍,就听见“呀—”,那是好几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小四川的声音
    最尖利。门还
    是开着的,几个女生嗓子的爆发力就更强,我看见还有别的宿舍的人往我们屋跑
    。一定是又推
    销什么便宜货了,只有这个时候我们这些爱占小便宜的人才最兴奋。
    门是没办法关,因为一屋子人都扎在一起,我趴在那些后背上使劲往里挤,顺
    着两个脖子的
    空隙我看见小四川手里捧着本相册,或者该叫个人写真,所有的声音都是从这里
    冒出去的。照
    片上一个女孩只穿着内裤,上面是一件薄薄的真丝衬衣半遮半掩着里面的胸罩,
    她连衬衣的扣
    子都没系。那个女孩低着头,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泻出来,让修长的腿都非常有光
    泽。我从来没
    发觉我们正在成熟的身体原来可以这么艺术,这么美。
    那个女孩还在相册里摆着各种造型,最后两张是全裸的,一个是侧影,一个是紧
    紧照了一个
    坐着的后背。我发誓我看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色情,那是非常干净的向往,我
    想,其他人也
    是。透过仿佛雾气蒙蒙的光,一个少女的身体就停顿在那,像刚刚靠岸的一条小
    船,安静,缓
    慢。我们就像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圣经,又像是一面镜子,小四川再从别人手里接过那本
    写真集的时候手还在裤子上蹭了蹭。谁都是又紧张又兴奋,我们以前可没看见有
    人照过这样
    的相片,自己更连想都不敢想。
    照照片的是老四同乡姚俪的,我听她们说她照这些美丽的身体是想记录自己的
    青春年华,一
    共做了两本,一本自己留着,另一本送给男朋友。
    所有的人都对照片赞不绝口,老五一个劲儿地问“照这些多少钱啊?”“剩下
    的底片让自己
    拿回来吗?”“在哪儿照的,摄影师多大年纪?”……几乎能问的问题都让她问
    遍了。我伸了
    伸腰,跟对面的张移使了个眼色,我们都知道,这回最爱臭美的老五动了心思。
    个人写真的裸照在整个女生宿舍引起轰动,连传达室的大娘都追着姚俪要,她
    的照片简直比
    手抄本都厉害,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传阅。姚俪倒也非常大方,她说要让所有女
    孩都认识自己
    美丽的身体,她像传教士一样,带动了一大批信徒,但真正能有她那么大胆量的
    人不多。我们
    宿舍的老五整天蠢蠢欲动也没看她去照。


王小柔 [2003/02/11]     你别碰我(12)

    11月17日 请已婚男人拍摄
    一大早,我刚到自习室手机短信就响了,小四川让我速回宿舍,一起护皇后出宫。又不是
    愚人节,我没回,擦完桌椅上的土就一屁股坐下看书。也就20分钟光景,小四川喘着粗气
    站在我面前,弄得上自习的人都看她。“让你回去你怎么还没动?老五让我陪她去照那种
    写真,我一个人觉得害怕,一起去吧!走!走!走!”小四川的语气根本就不容我摇头,
    她已经把我翻开的书合上了。没办法只好跟她走。
    远远就看见“假日风情”几个字。我们锁好自行车,刚要迈步,小四川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看看再进吧。”透过玻璃门,穿着粉红色职业装的小姐们都散坐在大厅里,橱窗上的
    婚纱照相时尚杂志里的插页,亮丽得根本就不真实。老五说那才叫艺术。
    里面的人都是要结婚的,把几个大样本翻得啪啪响。
    “请问是哪位小姐照?”甜蜜的声音。
    我和小四川像受了什么惊吓,同时指着站在我们中间的老五“她!”我们松了一口气,因
    为以后那个漂亮的“女生”就再没看过我们一眼,所有的媚态都献给老五了。
    “我想照个人写真,我以前爱看你们这儿的照片。”老五声音很坦然,比我们显得有生活
    多了,还知道跟服务小姐有问有答。
    同样是一落厚厚的样本,其实照片没多少张,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相册做得那么笨重。老五
    翻着,我们俩在一边伸着脖子看。虽然我和小四川都没让自己发出惊讶的声音,但心里振
    奋极了。那些和我们同样的身体居然能变得那么美丽,女人的曲线被艺术化之后简直就是
    视觉的工艺品。我们的眼睛里都是光滑的肌肤在柔光的衬托下含苞待放。
    “你喜欢的这种600元钱一套,可以拍一卷,洗32张,最后入册16张。为了能真正拍出人体
    美,反映出青春的美好形象,我们这一般拍裸体写真的女大学生大都选择男性摄影师拍摄
    ,因为从异性的角度,更懂得怎样拍出最佳的艺术效果。”那个声音说的话让我有些意外
    ,怎么就非得让男的给照啊,女生让别人占了便宜还要花那么多钱。
    “就没女的摄影师?”我听见小四川在问。
    “有,当然有,看小姐选哪位了,这些都是我们这儿摄影师的作品,你们自己看喜欢谁的
    风格。”
    “有已婚的男摄影师吗?我希望自己的写真更趋于完美。”老五问。
    “有啊,小姐还挺在意细节。”
    我们三个人蹩脚的运动服在舔着嘴唇春光无限的美女群谱里实在有些不雅,要不是老五口
    袋里装着1000块钱我们连进来看看的勇气都没有,别说还坐着喝着人家的水问这问那。
    小四川还是跟进了贼窝似地怀疑这怀疑那,经常被老五的一个眼神制止了要问的问题,那
    眼神里多少有点厌恶。影楼的服务员一再强调,摄影底片一般全部归还给顾客,即使有的
    顾客不想要底片,他们也当场予以销毁,免得发生意外。
    我们跟着“甜言蜜语”上了二楼的3号摄影棚。迎面就是一幅外国女人的性感裸照,我听见
    小四川在后面骂了一声“简直就是春宫图”。已经有人在化妆了,说得更仔细点就是在赤
    裸的身体上彩绘,我在网上看过这个。那个女的披着白浴巾,挺着胸,正看自己在镜子里
    的样子,她的双乳之间有一朵小花,从腹部向上蔓延的是很多荒草,下体浓密的毛发也掩
    映其中,恰到好处。身体成了一块画布。“甜言蜜语”介绍说正在给客人化妆的老师来自
    香港,她说到香港的时候故意扬了一下头。
    老五那点钱还不够香港师傅画一片叶子,所以,我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被分割成三个区域,没什么道具,只是后面的背景布不同,空书架
    、吧台、高凳子,即将是衬托老五年轻身体的内容。她去更衣室了,我和小四川拘谨地东
    张西望窃窃私语,我们坐在靠墙的一条长凳上,老五选的已婚摄影师已经开始调试灯光了
    。
    他的脸很干净,衣服从上到下都很紧身,身高也就一米七,有些谢顶,看着像个搞艺术的
    ,因为他始终把一个没有镜片的橘黄眼镜框架在脑门上面的头发里,挺酷。至于结没结过
    婚可看不出来。
    老五出来了,穿着照相馆提供的内衣,身上少有的包装还是镂空的,粉红,一种引人遐想
    的颜色。内衣显得微不足道,胸罩仅仅兜住了老五的下半个乳房,上面全都摇曳生姿喷薄
    欲出。下面那个哪叫内裤啊,前面一小片细纱一样的遮掩简直欲盖弥彰,下体的轮廓在强
    灯下非常明显,而从腰的两侧一直到身后,几乎就是一根细线在连接着护羞。我和小四川
    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内衣,所以惊得眼睛忙不过来,老五每做一个姿势还不忘请示一下
    我们“看怎么样?”我们随声附和着,“我们天天穿休闲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这么有表现
    力。”
    不同的背景被摄影师拉下来,送上去,灯光忽明忽暗,我俩坐在墙边仿佛在经历一场幻觉
    。闪光灯下,老五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同学,她每侧转一下身体,就好像在做一场秀,而且
    越来越有表现力。开始是摄影师告诉她摆完姿势找感觉,后来是她让摄影师赶快抓拍瞬间
    。
    一卷很快就拍完了,那个已婚摄影师刚要放下照相机,老五突然又有了灵感,她劈开腿,
    骑在一个方凳子上,把多一半头发挡着脸,不知道从哪儿拾了根烟夹在手指间。太酷了!
    “喀嚓”一声,我们的梦幻之旅结束了。灯光恢复到原始状态。摄影师说:“明天下午看
    小样吧,选16张入册。”
    老五还是没像她自己说得那么能豁出去,只照了一张全裸的,还强烈要求影楼的人给做灯
    光处理,剩下的,就是穿着别人的内衣过了一下瘾。说实话,我根小四川都挺羡慕她的,
    因为她照的时候我们简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完美起来了。小四川还一直说:“文雯你的
    身材比她好,照出来一定更好看。”我听了心里真跟灌了蜜一样幸福。
    11月18日 引人注目
    昨天做的梦都是我照裸体照的镜头。老五旷了一节公共课去拿她的“春宫图”。下午第二
    节课后我们偷偷在角落里看了,那些男生一听是同班女生的裸照,一边起哄一边用余光往
    这头儿瞟,还不停地把内向的男生往正在看照片的女生人堆儿里推,一直都是乱哄哄的,
    艺术的感觉一点没看出来,只是觉得照片里的身体美丽得太陌生,太像时尚杂志了。
    宿舍里又有人到我们宿舍请教各种问题,我和小四川像过来人一样给她们一一解释,我知
    道又有不少美女去“假日风情”脱衣服去了。


王小柔 [2003/02/14]     作者声明

    女生的生理结构比男生复杂得多,所以成长的过程中注定内心的感触会更细腻,青春期身体发生变化的时候那些多余的惶恐,可笑的假想,是走过来以后才有的轻松体验,发育留在青春日记里的并不都是美好感觉。关于青春的美好记忆和创痛是我们无法取舍的收获,也许很多的曾经会淡忘,但发生过的都将在生命的流程里留下痕迹,涂抹不去。
    我们在花丛中行走,身边铺满了沿途的秘密。
    而当我走过这段幽深曲折的道路时,记下了这段日子。
    也许小说只节选了我们成长过程中的某个片段,也许它让你想起你早已走过或已经开始的青春岁月,也许你觉得它硬伤累累,只是,当这部小说已经出现在你的电脑屏幕前的时候,请你细读,你会找到某个出口,看见阳光或者看见阴影,而它就在你的生活里。
    我一直处在长长的忧伤里无法自拔,智能全拼一个字一个词地选择着今天小说里的内容,最后写完了一个伤口,最后愈合了一次创伤。
    成长过程里那些和我们一起发育的女生,大了的时候很多人我们真的已经失散在彼此熟悉的城市里了,即便某一天相遇也是客套地问问在哪儿工作,过得这么样,然后我们继续失散。那些躲在小屋里看《生理卫生》课本,一起分析身体变化的朋友们已经成熟了,可以从容地独自面对任何变化,而我们的青春也一去不回头。
    我们的花季只开一次,即使忧伤也是美丽。
    关于伤口的记忆大概每个人都有,属于女生的青春日记里大多有太多的忧伤和欣喜,那个时候的女孩都爱流泪,突然从某一个瞬间开始我们都变得多愁善感,变得喜欢写诗,变得习惯期待,也是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体正在发育,青春期开始了。
    有很多网友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文字发在我的邮箱里(我的e-mail是:xiaorou 01@eyou.com),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正是你们长期以来对我的支持与鼓励,这篇小说才得以在
    这里出现。
    在网络世界里我们只是到处游走的鱼,你们能为我的小说停留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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